想了想,又算了,古怪的?小叔就算到老,恐怕也会?成为古怪的?老人,那是无法想象的?。当他吃完,一排丫鬟依次上前,接连递上银盆、绢帕、熏香和白瓷茶具,在银盆中洗过手,又用绢帕擦过,之后便?是漱口,一连漱了三次,才起身。他走?前先向红眉笑道:“你身子不好?,要注意,我叫老李调了人参给?你,实在不好?,多留你妹妹住几日,家人总是给?人抚慰,你又是极重?感?情?的?人。”红眉急忙站起,低着头,语气很深地说:“谢谢老爷。”绿腰乍然听到自己被提到,抬起头来?,那人也朝自己微微一笑,轻轻点一下头,“慢用。”然后戴上紫貂帽套,出去了。经过自己身边时,绿腰闻见他身上一股浓重?的?香味,她心里奇怪,这位老爷不是武将吗,怎么?还?喜好?熏香,难道是为了掩盖自己原本的?朽味?想来?他要比看上去年龄大不少。不过这座宅子的?人办事确实很快,绿腰才听见姐夫说要留她陪姐姐暂住几天,她的?院子已经腾出来?了,在离姐姐不远的?地方,红眉正要领着她去看,忽然家里来?了消息,说严霁楼挖渠的?时候被塌方的?山石给?砸了,情?况十分危急。绿腰赶紧放下一切,要回家去。绿腰一回?到家,就看见一堆人拥在门口。“怎么了?”人家见?她上来,都把路让开?,绿腰心里一沉,这个场面她不久前才见过,严青死?的时候就是?这样。幸好,躺着的那人只是?受伤,像一只流浪的病猫,被人捡起来丢在她的房子里,看见?她,一双防备又脆弱的眼睛看过来。“嫂嫂。”绿腰看向地上站着的这群人,他们在一起做工,人也是?由他们送回?来的。别人告诉她,说是?从山上引水的时候,山体滑坡,石头?滚落,把严霁楼的腿砸伤了。绿腰下意识向严霁楼的腿看去,果然见?上面绑着夹板,郎中?站在旁边,告诉她,腿确实是?伤到了,不?过幸运的是?,没有多严重,只是?有点轻微的骨裂而已。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马上就要乡试了,这还?能叫不?严重吗?没有什么比耽误一个人的前程更严重的了。郎中?看了严霁楼一眼,开?出几个强骨的方子,嘱咐完疗程和禁忌便离开?,一众人等也跟着散了。等人走了,绿腰终于发作,只是?声音还?有些颤抖,“怎么搞的,自?己?有几斤几两不?知道吗?非要跟着别人卖力气?,弄成这样还?怎么去考试?你能对得起你哥哥对你的期望吗?”严霁楼低下头?,沉默半晌。“我会快点长好。”“骨头?没长耳朵,听不?见?你说话。”“我好好吃饭。”人都走光了,院子里变得安静,风把干枯的叶子吹得在地上翻卷,漩涡一样打着旋。见?寡嫂站在门边,背着身抹眼睛,严霁楼问:“嫂嫂为什么哭?”绿腰肩头?微颤,却没有说话。“是?想起哥哥了吗?”他说的没错,绿腰确实是?想起严青死?的那天,画面重叠,和今天如出一辙,对她来说,直到现在,那一幕依然深刻,只是?被?他乍然点破,令她有些不?安,她仓惶离开?。看着寡嫂出门的背影,严霁楼心里忽然很复杂,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有些嫉妒兄长。他连眼泪都只能借着兄长才蹭到一点。少顷,她端着熬好的药进来。“你这样子睡柴房不?方便,到我那儿?去吧。”浓重的苦味瞬间蔓延整间屋子,却为潮湿的柴房带来一股久违的暖气?。“那嫂嫂住哪儿??”“我睡外间,方便照顾你,你夜里起夜的时候叫我。”严霁楼不?再言语,低下头?喝药。那接筋续骨草熬的药确实苦,又煎了满满一砂锅,她怕药性不?足,连最浓稠的底子都滗了出来。看他喝药的时候眉头?紧皱,似乎那药极难喝。等他喝完,顺手给他一个糖,“吃了就不?苦了。”“是?琼锅糖吗?”他仰起脸问。琼锅糖是?上次从货郎那儿?买的,是?关中?的特产,味道比较独特,价格也不?便宜,也不?是?回?回?都有。有糖吃就不?错了,竟然还?挑剔,于是?绿腰瞪他。严霁楼看她一眼,乖乖把糖喂进嘴里。“这个也好吃。”绿腰说:“这个糖放罐子里老长时间了,再不?吃就要长虫了。”严霁楼扭头?看窗外,假装没听见?。她下午做好饭,他也不?肯吃,大半天滴水未进,大约是?生了病没胃口,绿腰便没去管他,一直到了夜间,看他有些不?对劲,在绿腰的再三追问下,他扭捏着说要去解手。“你应该早说,活人还?能被?尿憋死?吗?”他耳尖微微发红。看他行动不?便,抱着一条腿,连下炕的动作都艰难,她只好去扶着他。“麻烦嫂嫂了。”“夜里外面凉,要是?再染了风寒那可就是?雪上加霜了,我去给你拿件衣裳。”在她的屋子里,有他哥哥的一些旧衣裳,她寻出来一件羊皮袄,为他披上。人靠衣装马靠鞍,但是?也有反过来的时候,绿腰想,严霁楼真?是?个衣服架子,穿上羊皮袄,也不?像放羊的,反而有点域外高人的样子,像是?她在甘南看见?的那些藏族里富甲一方的小领主?。“我像哥哥吗?”看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他忽然开?口。“怎么想起问这个?”绿腰急忙撇开?眼睛。“我穿着这个像哥哥吗?”他追问道,语气?并不?委婉,似乎倔强地非要她给出答案。“胡说。”她绕到后面去,踮起脚尖,帮他整理后背和领子,那袄子压在箱底太久,褶皱起得厉害。“你没你哥哥壮。”她在他背后轻轻说。听见?这句,他的心里怅然若失。窗外的秋风呼呼地敲打窗棂,旧年的双喜字窗花已经湮旧,半侧掀起,露出干硬的糨糊,在寒风中?摇摇欲坠。把衣裳整好,她便上前扶住他的胳臂。他人高,看着清瘦,竟然也很有分量,走起路来,绿腰竟有些支撑不?住。过门槛的时候尤为艰难,因为受伤一侧不?能用力,整个人的重量便压在她身上,她穿着的小袄,最上面的扣子未系,在这样的拉扯下,滑至一侧,露出雪白的肩颈,严霁楼这样向下看,正好瞧见?她小衣的系带,不?动声色地移开?眼睛,稍稍直起身子。绿腰忽然觉得肩上的分量轻了些,还?以为是?他有所顾虑,不?肯欠她人情?。“扶着我,别让伤脚触地了,到时候好得更慢。”她提醒道,她可没有工夫一直照顾他。“嗯。”严霁楼用鼻音回?答。走到屋侧的小路,他不?肯再让她帮忙,自?己?去了屋后。绿腰一个人站在冷风里,片刻,看他一瘸一拐过来的样子,有些滑稽,走上前去,“慢些,我扶你。”“要洗手。”他说。等进了屋,把残疾的小叔子安置好,绿腰端了盆水过来,掀起床单,盆子放在炕沿,“快点洗完,正好冷敷,我之前听别人说过,刚受伤过后冷敷会好得快些。”“嗯。”他顺从点头?。绿腰起身,将洗手的水倒掉,换上新打上来的井水,秋天的井水寒凉侵骨,她就这么放洗脸巾进去,指尖一刺,还?是?不?由自?主?地哆嗦一下。“我来吧。”他忽然把手放进水里,强硬地握住帕巾一角,恰好覆住她的指尖,然后将她的掌心按进盆底,隔着棉布与她十指纠缠,绿腰急忙丢开?,将手从水里拔出,慌乱之间,水溅到床单上,顿时一片湿痕,严霁楼神色平静,仿佛并没有察觉什么异常,慢条斯理地自?己?将帕子在水里湃了三四遍,然后拧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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