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每个班都要养盆花,活的,必须能开的那种,让所有班级名正言顺有班花,展示自己班级的风采,还能顺便培养学生的责任心云云。责任田分为三部分,教室里一盆大的,教室外一盆中的,班主任办公桌上还得有盆小的。花农差事全班同学轮流行使,班主任那儿的有专人管理。
周泽楷现在就坐在自己位置上,无意识地抚弄着桔梗蓝紫色的花瓣。这是当初班级共同决定的几种之一,学生们把最后决定权交到他手里,他思来想去权衡不好最佳选项,只得抓阄决定。皱巴巴的纸条在他掌心里展开,不知出自谁手的“桔梗”二字歪七扭八,他愣了愣读出木吉木更,被学生笑了两个月。
也许是天意如此,也许是造化弄人,班里两盆花死了又活活了又死,每个季度都得拯救一次,唯有他桌上这束常开不败,漂亮又热烈。
周泽楷有点儿烦恼。他向来与人交流困难,只可惜年轻老师总是过不去班主任这坎,他硬着头皮带了一年,运气挺好,没遇到什么问题学生。可惜这高二一开学就被强行塞进来个插班生,还一看就棘手得要命。
他现在开始慢慢理解学校领导任人唯贤的眼光——为什么喻文州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却已经当上主任——这人微笑着看着你、和风细雨讲一些让人完全拒绝不了的话,这种能力真是让社交能力低下的他羡慕不来。
桔梗的花瓣都快被□□坏了,面前半大小子校服穿得歪歪斜斜,站得倒挺直,就是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周泽楷好不容易组织好措辞,迎上少年的灼灼的眼神又忘了一半。
他只能盯着桔梗。这是他这一年(被迫)找学生谈心练出的技能,不知道要说什么的时候就瞅瞅花,仿佛那盆植物能够教他说出顺畅漂亮的官话来。
蓄电完毕周泽楷重新望向少年:“你叫孙翔对吧?”
孙翔一愣,也是没料到班主任思考了这么久只思考出这么一个问题来。他本来紧绷神经准备应付长篇大论,突然有点儿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挫败。
他只能点点头。
“嗯……”周泽楷说,“欢迎你。”他想了想又补充了句,“好好加油。”
孙翔说好。
他等着周泽楷继续挤牙膏,结果周泽楷也等着他。
孙翔有点儿懵:“没了?”
周泽楷眨眨眼:“没了。”
孙翔不敢置信:“你让我来就是跟我说这个么?”
周泽楷点点头。
孙翔的挫败感更浓重了。以前学校他隔三差五就要被大大小小学校领导揪去训话,打腹稿技能堪比专业演说家。结果战战兢兢来到这儿,硬是一句没用上。
周泽楷也觉得不可思议。这个新学生,是比较喜欢待在办公室听老师训话吗?
“如果你想聊天……”他慎重又慎重,“黄老师马上回来。”
孙翔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前面的空位,隔板上贴满了五颜六色的便利贴,每一张上都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他问:“这也是我任课老师吗?”
“语文。”周泽楷回答。
孙翔说不上来原因,只觉得头皮发麻,而且本能地预感到了危险:“算了,不用了,谢谢老师。”他看见周泽楷期待地望着自己,出于惯性把饲养员的心里活动摸了个八九不离十,“那,没事我先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周泽楷近乎松了口气的表情,他有点不高兴。
要怎么描述呢?就好像小动物磨磨蹭蹭向你伸出了爪子,发出示好般的信号,等你忍不住回应了才发现对方是其实被逼无奈。
把饲养员比喻成小动物,地位不太对。孙翔晃晃脑袋把乱七八糟的想法扔出去,离开办公室前又回头瞟了眼周泽楷,后者托着腮逗弄着无辜的桔梗花瓣,有一线光亮顺着他腮边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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