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很奇怪。王杰希想,他想象中接风洗尘的晚宴,应该不是这样的。
阿尼娅坐在另一个学弟旁边——后来王杰希知道了他叫周泽楷——亲亲热热同他交谈。后者明显是个不善言辞的个性,虽然很耐心,但对阿尼娅的问题几乎还是只有“嗯”“对”“是”“好”,或者点头摇头微笑。如果不是他看起来能理解所有俄语表述、完全不需要场外援助,王杰希几乎要以为周泽楷同自己一样语言不通。阿尼娅比周泽楷大了七八岁,神态亲昵如姐弟俩,自成一角。
另一边林杰一直对着自己问东问西,关切非常,大有来这儿就是我亲晚辈之意;间或提方士谦两句。王杰希和方士谦坐在他左右,又是一抬头就能看到的视角,后者从头至尾看向他脸色阴沉——且唯独对他如此。
林杰美术出身,方士谦研二周泽楷大三,都是他的得意门生。方士谦本科四年都在林杰麾下,而周泽楷则是个转校生,过去跟着另一所学校的方明华学习,这人不仅同林杰相识,还和方士谦有些沾沾连连的亲属关系;两人一前一后任林杰的助手,方士谦向来对小学弟照顾有加。他在阿尼娅面前风趣幽默,林杰那儿更是懂事。
除了王杰希。只有王杰希。
而王杰希甚至不清楚自己这第一次见面就拥有的特殊待遇打哪儿来。
“杰希来了一个星期了吧,还习惯吗?”
“嗯,挺好的。”
“有什么事儿就说,你就算不相信你自己的面子,也得信我和老严的关系。”
“好。严老师问给你带的龙井还满意吗?”
“特别满意,明年回国我请他吃饭。对了,你见过教授了吗?”
王杰希点点头,凭着记忆模仿出一个拗口的长名字。
“是他啊。”林杰倒也没纠正他的发音,“老先生有点不好亲近,有时间我带你去拜访一下。”
“和教授的关系还用得着打理么。”一旁的方士谦突然笑起来,并不真诚,甚至有些嘲弄的意思,“学弟应该和谁关系都不错吧,天生的。”
……又来。
王杰希正舀着红菜汤,被这么个评价噎得够呛。这已经是今晚第几次了?他真的不明自己到底哪儿惹着这位爷了。
一旦话题转到王杰希身上,方士谦总是话里有话夹枪带棒,要是插不上话,眼神也相当不善。那边的两个人(单方面)聊得正欢无暇顾忌他们,而林杰似乎天生对这些细小关系粗神经,完全没察觉到离自己最近的两个人持续噼里啪啦擦出怨怼的火花,还乐呵呵问他们晚餐吃得如何、以后可以经常见面,学长帮帮学弟的忙,学弟听听学长的话。
王杰希本来对方士谦没什么意见,毕竟这才头一回见面,除了今晚说不定以后再无交集;他向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原本的打算也简单,不指望真如林杰所望能成好友,但和谐共处总不难吧——可他一而再再而三被方士谦的眼神刺到,心底也难免燃起几分无名火。
这火当然不能当着老师的面燃起来,只有吞进肚子里。王杰希打定主意不再接一句茬,不再看那人一眼,继续和林杰聊天,时不时岔进阿尼娅和周泽楷的对话,把方士谦完全当空气,连余光也不留。
这方法成功也不成功,方士谦很快发现了他这种逃避式的新策略,又开始换思路碰瓷,甚至故意跟王杰希抢同一道菜。
王杰希被这种近乎孩子气的举动恼得烦不胜烦,筷子一撂转向那边已经收拾起餐具的阿尼娅:“我来帮你洗碗吧?”
阿尼娅眨眨眼:“洗碗不是我来哦,该是林的工作。”
林杰好脾气点点头:“对啊,我们家都是分工的。”
周泽楷问:“以后有孩子了呢?”
林杰仔细思考了一会儿:“女儿该当小公主养,长大点儿再帮忙。男孩儿嘛,早早地教育好来减轻妈妈的负担吧!”说完同阿尼娅相视一笑。
两个人还没结婚,孩子的事情倒是早早想好了。国与国的思考方式倒是真的不同。王杰希下意识瞥了眼阿尼娅和林杰之间的方士谦,本以为他会兴致勃勃参与这个话题,可那人居然光顾着低头拣着菜,
“小周有人接吧?”
周泽楷点点头,握着手机敲完字,晃晃屏幕:“马上就到啦。”
“那行,你这边有人接我放心。”林杰宽慰点点头,又转向另外两个,“杰希住得太远了,士谦送他一下吧?”
他不介意使唤一下学生,可王杰希明白方士谦对自己有多反感、肯定不乐意接下任务,刚想率先婉拒,结果听见这家伙:“好啊,包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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