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喻黄周】
那盏灯笼的形状是一尾鱼,介于蓝和紫之间,覆着的纸张薄如蝉翼,骨架是父亲亲手做的,流苏尾巴灵动又逼真,火光悠悠一晃。母亲整理好旁边的一个,站起身,又弯下腰把他的玉佩也系好打上结:“照顾好弟弟。”
一旁的黄夫人摸摸他的头发:“辛苦文州了。我们家少天太闹腾,每次都要分心来看着他别走丢,连个灯会也没法好好赏。”
少年微笑着答应,一旁自顾自扣着玉佩绳结的男孩抗议道:“我才没那么不听话呢!倒是表哥,可别像去年一样对着灯谜出神、自己迷路了才是。”
黄夫人轻轻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少贫,哥哥能自己找回家,你能么?快去吧,这回再走丢,等你父亲回来,可没好果子吃。”
照顾黄少天一直是个挺辛苦的工作,两家血缘为系世代交好相互扶持,这一辈的两位小公子年纪又相近,重任自然是落到了喻文州的肩头。集市原本就热闹非凡,到了灯会更是人群熙攘,又要留意黄少天别乱跑、又想静下心来解灯谜,怎么看都是个不小的挑战。果然刚离开母亲们没多久,小的那个已经一溜烟窜到人群里,喻文州拢拢袖子叹了口气,加快脚步跟上去。
前面有个耍把戏的,里三层外三层围的都是人,黄少天个子小但人灵活,三两下挤进最前面,片刻便淹没在视线里。喻文州也不着急,低头捻着灯笼的提棍听着周遭的叫好声沸腾成一片,心里默默计着数,还没到十,熟悉的人影重新钻出来:“表哥表哥,晚饭过去这么久了,你饿不饿?饿了想吃糖人吗?不饿想不想吃点别的?”
小孩儿哪里是关心他,分明是自己馋了。喻文州解下香囊从摸出铜钱给他:“你自己吃吧。”
黄少天不一会儿带着战利品心满意足折返回来。那糖人画的是凤凰,双翼舒展得极开,尾羽精致栩栩如生,糖浆在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漂亮极了。他们继续往里走,青砖黛瓦下挂着一排红彤彤的灯笼,到了喻文州最喜欢的地界。他从最简单的二字猜成语开始看起:“初一……唔,日新月异。”
“仙乐——不同凡响。”“《聊斋异志》,啊,这个去年见着过——鬼话连篇。”
“兰墅红楼续枕上——”喻文州卡了壳,旁边有一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高出丁点,模样严肃,自然而然接过去:“高眠寻断梦。”
喻文州难得遇见对手,来了兴致,便同他一人一句赛起谜题来。
那少年邀约:“既然是比赛,干脆来些赌注。输了的人请一餐宵夜如何?”
喻文州略一思忖:“也不是不行,先让我问问少天——哎?”
“怎么?”
“……我弟弟不见了。”
比起无聊的灯谜,黄少天还是对杂耍更有兴趣些。大老远见高台上有人张开口喷出夺目的火球,眼睛一亮,便想去凑个热闹。不告而别并非本意,只是他回头望见哥哥同陌生人专心赛着谜,心想他们一时半会也不会离开,自己去去就来,用不了多时。
只是那高台看着近,实际上却有不少弯弯绕。等他好不容易靠近,表演已经到了尾声。男孩悻悻然要走,散场的人群推推搡搡,他刚要转身一个踉跄撞到什么人,手没拿稳,根本没舍得吃的糖人啪叽摔到地上,可怜的神鸟身首分离,死无葬身之地。一时甚至不知惋惜和愤怒哪种情绪更多些。刚想质问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撞黄家少爷,抬头看清罪魁祸首的模样却蓦地没了话。
那是个比他更小一些的男孩,眼瞳黑白分明,盘着高高的发髻,漂亮得好似画里走出的观音童子。男孩也盯着碎成七八块的糖人,知道自己做了坏事,抬起头又见糖主人凶巴巴的表情,吓得不轻,眼眶里立刻聚起眼泪。
黄少天向来对好看的人充满好感,此时早把那死物抛到九霄云外,在开口以前却发现搭话对象被自己吓得要哭,刚组织好的措辞全都乱了套:“哎——哎哎哎你哭什么啊,我还没怪你呢,你这什么一脸被我欺负的表情嘛?”
小孩闻言立刻努力收回眼泪,还是没忍住抽抽哒哒,偷眼看黄少天的表情,又立刻移开目光。
黄少天在原地转了几圈,他在家里年纪最小,黄家独子的地位又金贵,向来都是别人哄他,头一遭遇到这么棘手的事情。他挠挠头:“你别哭啦,哎哎哎别哭啦行不行?我叫黄少天,嘿嘿,就是蓝雨制造局的黄家。你叫什么?”
“……楷。”
“什么?什么楷?你说大点声,我听不见。”
“周泽楷……”
“周泽楷?你姓周啊,这么巧我也认识一家姓周的,不会是轮回山庄的吧?”
“……”
他絮絮叨叨跟人说了半天,结果换回来的答句字数两只手就能数过来。黄少爷今晚遇到了比之前七年人生加起来还要多的挫败感,使出浑身解数结果这位小公子的眼眶还是红的。没办法,最后只能使出杀手锏:“喂喂,你要不哭的话,我给你买糖好不好?”他拇指交叠,张开手掌,比划出飞鸟的形状,“就和我刚才那个一样!”
撞坏了别人的东西还能得到回礼,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儿。周泽楷疑惑地望着他,最终对糖的渴望战胜了犹豫,向他伸出手。
黄少天茫然了下,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装模作样教训道:“你都几岁了还要人牵着呐?我跟你说男孩长大了要顶天立地的。”话虽然这么说,但他抓住他的手,顺着潋滟的晚街向前走去。
周泽楷问:“长大了……做什么?”
那本是父亲挂在嘴边的话,黄少天从来没真正想过他的意思。男孩绞尽脑汁找自己的理解:“要打仗,当将军,骑最好的马用最好的武器,打了胜仗回来娶最好看的新娘。”他见周泽楷一副对自己勾勒出的未来很神往的样子,忍不住洋洋自得,“等我当了大将军,也封你一个职位当一当。想不想?想的话叫声哥哥,我就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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