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许夫子站起来,“那我这就去见刘升。” “整整两个月的努力,全看今天了。”即使变了个物种,朱标依然没办法享受居高临下的快感,他仰头望着许夫子,“往小了说,几十万民工的性命系于你身,往大了说,元廷兴衰系于你身,话只能到这里,千万要成功啊,夫子!” 许夫子紧张得手脚冰凉,可心里却像有把火在烧似的,一路烧完他的五脏六腑,烧到脸上去,把两颊染得通红。他深吸一口气,深深弯下腰去,不同于对待马箭刘升那样的敷衍,他是在对着无数民工万千百姓的希冀行礼,抬起头来,他一字字道:“必不负重托!” 月亮挂在树梢上时。许夫子披头散发,跌跌撞撞地闯进了刘升的屋子,不等他皱眉,就是一句:“大事不好啊,大人!” 不提这话是不是太没新意,反正刘升是被震住了,连忙问道:“何事?何事!你快说啊,发生什么了?” 许夫子从怀中掏出一张破破烂烂的纸:“属下是从马箭那里逃回来的!他愣说您要借民工造反的由头杀他,死活不肯让我走,还想一并把我灭口!” 说到这里,许夫子展示出自己的手腕,那上面青青紫紫,红肿一片,看着果然像是被绳子捆绑过。刘升顾不上假惺惺地关心他,劈手夺过那烂纸,展开来看内容:“他竟写信给那小兵,要先下手为强!”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您二位要是有误会,就得赶紧解开呀!” “事到如今哪里还会有误会?就算有误会,也成真的了!”刘升被骗住,心急如焚,“我是有这个想法,也安排了些人手,可,可万不是今天啊!” “啊!那就糟了。”许夫子做出一副如遭雷击的样子,“不瞒大人,前段时间我带去的那几个民工不是要看病吗,马大人虽把他们赶走了,却处处给他们通融,不肯真正处罚,我当时奇怪,可是没有细想,现在看来,他兴许是另有主意!而且这几天对账,我还发现粮食的数目有些不对,往常都是给五两米的,这些天给的都是四两半!” “什么?你说什么?”刘升的声音大到像是戏里的张飞在喝当阳桥,“四两半!他疯啦?” “他这是要闹个鱼死网破啊。先是和民工交好,而后又不给他们粮食吃,最后调走兵卒,这几步棋下完,哪怕他不杀我,朝廷也要杀我,民工也要杀我!” “那,那怎么办呢,马大人竟如此歹毒。刘大人,你要振作起来,想想办法,不能任人宰割啊。这时候倒下,未战先输,你的女儿,你的妻子怎么办。” 刘升瘫倒在地上的样子如同一坨令人恶心的肥肉,软软的,任谁也扶不起来。 许夫子急了,他是不是万念俱灰没人关心,下场更是越坏越好,但不为他自己,为了民工们,他必须得支愣住。有时候世上的事就是这么离奇古怪。 许夫子试了几次,根本没办法搀住他,只得出言激励,让他想想家中妻女,说不定还能振作。 此言一出,刘升猛地坐起来,扶着墙站稳,连声道:“对,对,我家里还有黄金,我不能认输,快,许夫子,去调兵马,别惊动远处的军营,能带多少人来,就带多少人来。” “这样好吗?” “快去!”刘升大吼一声,使劲挥舞着双臂,在地上跳着,像只被抢走了香蕉的猴子。 许夫子连滚带爬跑了出去。入梦(完) “大哥,一个半时辰到了。” “行。”赵十九依旧躺着,不敢让民工们发现他是在装病,“你一会儿紧紧跟着我,千万不要乱跑。” “嗯。”赵二十很听话。 大部分民工们都被他叫醒了,此时哈欠连天,或坐或站,强撑着睡意聚在一起,讨论着有关白莲教的话题,也讨论着他们今晚到底要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黑黑的夜幕中突然传来响亮的铜锣声。 咚-- 声音穿过河道,穿过山坡,穿过黄河,一声比一声远,一声比一声高,在天地间嗡鸣。 上达九霄,下至黄泉,响在人心。 大家呆住了,迟疑着朝声音的源头走去。 韩山童和刘福通站在台上,就是马箭处死汉子的那个木台,刘福通拿一个鼓槌,不停地敲着悬挂的铜锣,韩山童握着一支火把,深深凝望着四面八方涌来的民工。 黑压压的人群围住了高台,一双双眼睛看着韩山童,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他们全都在等。 终于,韩山童举起了双手:“乡亲们,同胞们,汉人们!朝廷无道,贪官横行,民不聊生,我们被抓到这里做工,为的是什么,难道我们生下来就要过苦日子吗!” “不是的,都是爹娘生养的,他们怎么就高贵了!谁不让我们活,我们就不让谁活!我们要反!” “挑动黄河天下反!” “元廷杀我,我杀元廷!” “兄弟们,和我来!” 刘福通安排在下面的教众最先开始跟着喊,随后所有人都举起手来,从高台下捡起早就埋好的武器,点亮分发的火炬,前呼后拥着,高呼道:“我杀元廷!我杀元廷!” 每一个人的眼睛都在发红,无数双脚踏过黄河的泥沙,紧紧追随最前方的人影。 声嘶力竭的吼叫声像是洪荒巨兽,它被唤醒了。每当王朝更迭,每当乱世争雄,这样的声音就会久久地回响在华夏的土地上,不为任何事,不为任何人而动摇。谁不要它的主人活,它就不要谁活! 此时此刻,刘升和马箭已经不在原先的地方,他们各率一队人马朝对方进发,正好相遇了。而巧的是,他们就在那个满是小黄花的山坡上停下,兵戈相见,咬牙瞪着对方。 许夫子没有收拾自己,仍然衣衫散乱地站在刘升身边。 马箭看在眼里,情况不容乐观,可他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在他看来,这是许夫子没有骗他的证明,他若是伙同了刘升给自己下套,应该志得意满才是,怎么会这样狼狈。 刘升胖如圆球,又不爱运动,体力极差,跟上其他人的脚步废了大劲,气喘吁吁的,毫无威严和说服力,扯着嗓子道:“马箭,你死到临头了,差不多就投降吧,我是你的上司,你想犯上作乱吗?” “上司?你死了我不就没上司了?”马箭冷笑道,“你得了吧你,装什么大尾巴狼,都耍阴招了,还以为自己无辜呐?” 按理说许夫子的表演虽没有大问题,但毕竟也有缺陷,两个老油条不是傻子,本不会这样轻信他。事情能够成功,是因为朱标敏锐地抓住了他们的弱点。 马箭听说刘升要对付自己,不管这是不是真的,都一定会第一时间反应,不顾职责,也不顾利害,他就是那样鼠目寸光的小人。而刘升被许夫子一吓,派人去查证,当然就得到了马箭把小兵叫过去的消息。马箭这时再叫人去探,会发现刘升果然有了大动作。 一番猜疑链下来,假的成了真的,真的落在实处,他们不动手也不行了,谁晚一步,谁就会沦为乱葬岗的尸体。 挑拨离间的妙处,妙就妙在这里。 “动手!” 也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兵刃齐拔,噌噌冷声下,乱战就此打响。一时间鲜血四溅,怒骂声、惨叫声、喊声此起彼伏,白日里还是一家的官兵们斗成一团,誓要拼个你死我活。 刘马两人躲在最后面,又跳又跑,不时瞎指挥几个根本没人听的战术,跳梁小丑也不过如此。而随着局势愈发的混乱,他们俩之间的距离不知不觉拉进了,竟意外撞到一处扭打起来。 两人都没有武器,只好上手搏斗,马箭给刘升一拳,刘升踢马箭一脚,在地上滚来滚去,抓头发扣眼睛,踹裆咬人,什么没品做什么。 突然间,更为杂乱浩大的声音盖了过来,他们不约而同停下手来,朝山坡下看去,竟然看到了许许多多的小亮点,每个亮点都是一个民工,奔涌咆哮着,像是一片火海极快朝他们扑来。 “完了,完了。” 事情如此突然,这时候再没有谁想接着打了,刘升的脸惨白如纸:“刁民造反了,你我都要死了,这回是真完了!” “他们竟然没惊动军营,怎么回事,怎么可能!”马箭对他大吼道,“叫人去,你快去叫人去呀!” 刘升颓然道:“你把人带走了,我也把人带走了,都挤在这里,下面剩的那么一点兵,不够他们塞牙缝。谁还能去报信?” 事到如今,马箭也绝望了,他转而把情绪发泄在刘升身上,指责道:“刘升!若不是你想拉我下水,我们何苦走到今天这一步。” “我拉你下水?”刘升满脸的土灰,青了一个眼眶,掉了两颗牙,绸缎衣服破了五六个口子,再看不出先前的威风,“你是不是勾结刁民了,你说!” “我上哪里勾结反民去?” “那个赵十九受了伤,你不是要给他请郎中吗,你这种人面兽心肠的禽兽什么时候也会体桖人了?” “放屁,我那是故意拖时间的!上头要来人,你以为你瞒得住我?” “你!你怎么知……算了,这个再提也没用,你克扣粮食的事怎么解释?” “我克扣粮食?我去哪克扣!每天五两米已经扣到极限了,再扣下去谁还担得住?” “我查了账目,这些天发的都是四两半!” 马箭跨坐在刘升身上,手里还揪着他的衣领,空气中因打斗而扬起的灰尘慢慢一粒粒挂在他失去冠带的头发上,衬着他呆滞的神色。 “……傻子,你是傻子!狗娘养的!” 刘升怒道:“虽说是死到临头,可你也不至于如此粗俗吧,能不能文雅些?” “我也是傻子。”马箭没理他,“是许夫子干的,是他干的!” 还没等他再说下去,一把长刀直直插进他的后心,贯穿胸肺,透体而出,连带着将刘升的心口也捅了个对穿。 “……”马箭徒劳地嗬嗬几声,头垂下去断了气。 刘升死的比他慢些,他惊恐地盯着马箭不瞑目的双眼,尿湿了裤子,四肢并用,想要脱离这窒息的爱的束缚,可最终只在地上划出几条痕迹,就抱着马箭的尸体去见他了。 一双手拔出刀刃,顺着四溅的鲜血看去,这张脸的主人还很年轻。 “干得好!”赵十九道,“我们接着冲!” 赵二十用力点点头,看都不看地上的官吏,跟着赵十九跑远了。 许夫子在朱标的帮助下从战场逃走,脱去身上的衣服,只留一条短裤,抹花身体,如鱼入水般再次回归到起义民工们的怀抱。 区区一百来人的官兵们面对以万为单位的愤怒民工,哪怕手里有些刀枪,也依旧像小羊羔一样无助,叫喊都未发出几声,就消失在了世界上。 刘福通接替韩山童的位置,高举一面旗子挥舞,领着民工们冲向城镇和粮仓。 等到一切都平静下来后,黎明的光线缓缓照在了山坡上。 只见那些黄花,它们非但没有在踩踏中丧生,反而开得更加明媚,更有生气,随晨风轻动,深深扎在土里的根须吸吮着鲜血,一刻不停。 它们在腐烂里开着。 忽然,地上有具尸体动了一下。 小兵小心翼翼地抬头,打量着周围的情况,眼中逐渐露出喜色,然后将胳膊撑在地上,准备站起来逃走。 砰! 许夫子站在他背后,抬着一块石头,用力砸了下去。第一下时小兵就已经死了,但许夫子并不解气,仍一下下砸着,砸到他颅骨俱裂,脑浆横流,才把石头一扔,拍了拍手,头也不回下山去了。 朱标从树后面跳出来,啧啧两声,越是老实胆小的人,被逼急了做出来的事越狠。 “接下来怎么办?” “杀黑牛,祭白马,昭告天地。” “我问的是那些军营里的兵怎么办。” “多亏了你在这里帮忙指挥,我们腾出人手来,已经把城里的巡抚给暗杀了。”韩山童道,“用许夫子偷到的令牌去骗那些将军,也能为我们争取不少时间,石人兄,真是谢谢你了!” “我是你做出来的,谈什么谢不谢。” “虎贲三千,直抵幽州之地,龙飞九五,重开大宋之天!” 这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韩山童正对阳光站着,留下一个背影给朱标。他念着这句话,张开了双臂,似乎要包揽住天下,曹操当年舳舻千里,酾酒临江,恐怕就是这样的气概。 只可惜这是在石人的梦中,朱标用的是它的身体,他自己的法力、神通全失去了,扇子、小金龙也不在身边,否则他真想看看韩山童在说这话时究竟有没有得到附近龙脉的青睐。 他也十分想看看那些在远处的民工如今是什么情况。 “好了,我们也走吧,起义之事复杂多坚,还需要好好考量啊。”韩山童转过身来,迈开脚步。 朱标跳着和他并肩,突然问出一个问题:“你真的是宋徽宗的八世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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