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狠就够了。”朱标道,“我给你一队锦衣卫,领着他们,去把熊家和杨宪的秘密查出来,查出来了,你进司礼监,查不出来,事发之后,熊家如何,你就如何。” 杨高孟立刻磕了三个头:“奴婢多谢主子宽恕。” “去吧。” 等杨高孟离开了,魏忠德从后门进来:“主子,六出白喝了一整锅的骨头汤。” “不能再胖了,明日开始,它和那肥猫的饭都减半去喂。” “是,奴婢一会儿就去吩咐。” 说完,他看到砚台上没墨了,走过去替朱标磨起墨条来,在这期间,他时不时看一眼朱标,像是有话要说,但又不敢开口。 “想问为什么用杨高孟?” “不是,这个道理奴婢已经懂得了。” “有长进。”朱标继续看着手上的书,“想问那个因为你吊死的小太监?” “……”魏忠德不说话了。 朱标道:“看看,这就是我用杨高孟的原因。他这种人做事不择手段,是上位者手里最好的工具,像你这样的,要不是我眼光特殊,根本就到不了这个位置。” “奴婢看黄公公也是好人。” “他未必是好人,只是在父皇身边不得不当一个好人。”朱标淡淡道,“那个小太监,他是自己吊死的,杨高孟答应他,如果事情到了非要灭口的地步,他死了,会给他家里一大笔钱。但是他太穷了,等不起。” 魏忠德的手顿住了,手里的墨条也跟着卡住,但水里的黑色,并不因他停滞的动作而不再蔓延。 “你不也是因为穷才进王府的吗。”朱标把书翻了一页,“杨高孟也一样,如果不是活不下去,你们俩根本不会碰见,又何至到今天这步。”臣有罪 夜色深沉,寒风阵阵,新鲜的松枝味道在空中飞扬。 地上的雪化以后成了冰,光溜溜地冻着,在月色下反出银色的光点。 北镇抚司外面的路宽阔而冷清,没有人会从这里经过,能从这里经过的基本上已不把自己再当做人。 漆黑的夜幕里突然响起一声惨叫,将寂静划破了口子。树上的寒鸦受惊,叫了一声,拍打翅膀飞远,枝丫上的积雪因它的动作一股脑掉下来,摔到两个锦衣卫眼前。 胖的那个看了一眼,用脚把雪块碾碎铺平,也不图什么,纯粹是无聊,干完了这事,就继续抱着胳膊打盹。 那一声惨叫像是开了个开关,此后连绵不断,响个没完,胖锦衣卫终于发现自己根本没法在这种背景音下睡着,就算睡着了也会被冻醒,烦躁地摸了一把脑袋,蹲着抽起旱烟来。 “头,这人什么来头,也太狠了。” “我怎么知道。”另一个锦衣卫正是老熟人韩百户,他觉得倒霉,“你说这些破事儿怎么总让我遇上。” “呃……头儿,说明你简在帝心。” “我让给你好不好?” “那还是算了。”胖锦衣卫不敢再说什么了。 屋外重新安静下来,夜里只余下惨叫断断续续回响,过了一会儿,声音突然彻底没了,直到里头传来哗啦啦的泼水声,呻吟才再度回来,间或夹杂微弱的走动和斥责,十分瘆人。 “还没完?”胖锦衣卫揉了揉脖子,改蹲为坐,“都一个时辰了,里头得是什么样啊,弄得血乎刺啦,再审下去地都不好洗了。” 韩百户道:“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太监,比咱们的人还狠。听动静,我看管刑房的老樊倒不如他,应该和他学几手。” “熊家不是马上就成了皇亲国戚么,他抓熊家的人……” 韩百户道:“看这个架势,熊家的问题恐怕大了去。” “大了去也是妃子啊。”那锦衣卫道,“枕头风一吹,那是咱们受得了的?而且他还是太监,宫里头讨生活,低头不见抬头见,要我我是真不敢。” “那你就敬着他一些。”韩百户淡淡道。 “为什么?”那锦衣卫一愣,“魏公公看着和他不对付啊!” “不对付还亲自送来,能没有原因?熬过这一关,他就是一把刀。你不敬也得敬,就算他有一天会割伤自己,那之前的风光你难道不放在眼里?” 那锦衣卫想了想:“头,我听你的。” “一看你小子就是什么也没懂。”韩百户起身照着他的屁股来了一脚,“起来,跟我进去看看,别让他把人都弄死了。” 说韩百户不高兴这个差事是不可能的,虽还没有升官,但他能感受到自己在镇抚司的地位已大大提高,就连吴策和他说话时都客气了不少,说到底锦衣卫就是皇家鹰犬,鹰犬嘛,是放出去吃腐肉,吓唬人的,大部分麻烦事,既是机遇也是危险。 富贵险中求,不外如是。 杨高孟正在擦拭手上鲜血,棉布帕子染成红色,被他仔细塞到了衣袖里面,看到进来的韩百户二人,脸上勾起了亲近的笑容,如果不是场合有问题,气味也不对,倒真叫人如沐春风。 “杨公公,审出什么来没有?” 杨高孟摇摇头:“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熊家小姐的贴身侍女也不行?” “也不行。”杨高孟好声好气回答了,“这么大的事,应该不会叫她知道。唯一能确定的是,熊氏没有身孕,是清白身。” 韩百户松了口气:“这就好说,这就好说。天总算塌不了了。” 另一个锦衣卫问道:“要嫁人的姑娘,自己没有问题,娘家也没有问题,还能是什么?” 杨高孟沉思片刻:“你们说,她有没有可能已经许了人家?” “许了人家?”韩百户把他的话重复一遍,细细琢磨,“公公是说,为了能进宫,熊家隐瞒了消息,把夫家灭口了。” “不,灭口了不会如此慌张。熊氏貌美,兄长又不是一般人,她能嫁的人非富即贵。正因为夫婿还活着,一时半会儿死不了,随时可能跳出来,他们才昼夜难眠。” 好么,这也不比带孕在身进宫好上多少。 韩百户出了一脑门汗,舔了舔嘴唇,不知道说什么,望着杨高孟等他继续说。 杨高孟明白他在等,也不藏着掖着,冷静说道:“眼下只能往外查。” “往外查。”韩百户复述一遍,懂了,“去查张来释?” 胖锦衣卫吓了一跳,熊家的人怎么样,他想着总是无关的,可查人的事儿总得他们来干啊!这是锦衣卫的活儿! “这不好吧,责任谁来担?”他急忙问。 韩百户瞪他一眼:“闭嘴,没你说话的份。” “我来!”杨高孟道,“不瞒二位,我的身家性命全在这个案子上,查出来活,查不出来死。无论得罪谁,我都可以担着,绝不牵连大家。” 韩百户和手下面面相觑:“既然如此,我们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但凭公公吩咐。” ——— 秦淮河的生意,到了冬天也不会停歇。 碧波上了冻,自有人花大价钱砸开,放上画舫,画舫里再放上火炉,供老爷们玩乐。 霓绢彩旗,轻纱暖袖,灯影绰绰,喧嚣繁盛如人间仙境,纨绔子弟们在这里大把大把地花钱,流水的金子银子从此处消失,称得上天下头等的销金窟。 丝竹声与酒令声中,韩百户带着人,与杨高孟一起来到了河岸的阴影处。 “张来释在哪艘船上?” 有人指了一下。 韩百户看向杨高孟:“我们是不是找一艘船划过去?” 杨高孟道:“有我们的人?” 韩百户自信一笑:“京城里的酒楼楚馆,至少八成都有我们的人。” “那就先靠过去看看。” 韩百户下了命令,不多时有一个龟公跑来,恭敬行了礼,领他们到一艘不出众也不会叫人轻看了的画舫上,舫上的姑娘们十分有眼色,收了琵笆古筝,全回到屋子里去,不发出半点声音,好像不存在似的。 两个仆役拿起桨,画舫飞快驰向河中央,停泊一会儿后,不留痕迹地飘向张来释的船。 “恐怕不能直接拷问。”韩百户为难道,“圣上到底没有命令,这样的事传出去也没有解释。” 杨高孟道:“找个姑娘去把他灌醉,给他下药,先试试套话。” “行。”韩百户同意了,“我去吩咐。” 很快的,他从屋中的姑娘里选出一位,这位姑娘长得不是十分美丽,但身上却有股楚楚动人的气质,尤其是那双眼睛,看人时仿佛有朦胧雾气,惹人怜爱,下意识地觉得她可怜,不会有什么坏心思。 “好。”杨高孟为韩百户的眼光赞了一声,“就她了,找个由头让她过去吧。” 这位姑娘上了张来释的船,自称是别人介绍过来,专门陪酒的,张来释平时常被人巴结,似乎并没有怀疑什么,在药物和酒精的作用下,很快就倒伏在桌上,被众人搀到房间的床上躺下休息。 凭着锦衣卫的身手,韩百户带着杨高孟避开众人来到房中。 姑娘道:“大人,他已经醉了。” 韩百户嗯了一声,推推张来释,张来释摆了摆手,嘟囔几声,翻身裹紧被子。 “他最近常来?”杨高孟问道。 姑娘见多识广,认出他是个太监,低着头小声道:“回大人,张都事连着半个月睡在这里了,从没回过家,每天点不同的人作陪,一掷千金,花了不少的银子随意打赏。大家都说,他约莫是发了一笔大财。” 杨高孟看向韩百户。 韩百户皱眉道:“没人给他送过钱,他家里的财产也不多。” 杨高孟想了一会儿:“先问吧,之后再查。” 姑娘会意,趴在床边,贴近张来释的耳朵:“大人,大人,醒一醒,有人来找您了。” “……谁,什么?” “有人找您,说是有事呢。” “……叫他回去,明天再说。”张来释不耐烦道。 韩百户在门边弄出了一点声响,装作是有人进来了,顺便踏了几步,显得真实。 “大人,是急事,不说不行,您见一见吧。” 张来释想要睁开眼看看是谁,却发觉眼皮坠了铁锁一般,沉重得要命,怎么也睁不开,想动手指,也抬不起来,只好道:“让他说……让他说吧。” 韩百户点了一支熏烟拿在手里,让张来释吸了几口后灭掉,开口低声道:“大人,熊家的事,宫里知道了。” 话音落下,房里死一般的静。 姑娘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肩膀微微抖着,呼吸放缓到极致。 许久许久,韩百户甚至开始以为他没听清,正准备再说一遍,忽然见张来释好像被人打了似的,浑身抖了一下,大喘几口气后,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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