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是反了! 他猛地站起来,狠狠踹了一脚墙,也不管会不会暴露,噔噔噔朝武英殿方向走去。 黄禧再也不敢说些什么了,透明人一样追着,恨不得自己能够消失。 太子和皇后显然没有把昨天的争吵放在心上,或者说,他们故意没有放在心上,表现的事不关己,该干嘛干嘛,吃得好睡得香。 这就让还在生闷气,同时又暗搓搓想要和好的朱元璋显得特别幼稚,特别的没有水平,特别的……巴结。 “黄禧!”他喊了一声。 “奴婢在。” “给咱上菜。”朱元璋道,“这两天咱吃住都在武英殿,你去把咱的厚被子抱过来,咱哪也不去了。” 一开始奏本上的字朱元璋半点也看不进去,幸好他刚回来要处理的国事繁多,忙起来后缓解心理上的阵痛,也能勉强不想着这些。 至于刘基的请辞奏章,虽被他一压再压,但也同意了其暂时不来上朝,于家里休息。 就这样过了许多个月。 太子不来上朝,皇后不曾侍寝——单纯的睡觉也没有,皇帝每天黑着脸,宫里宫外哀嚎一片,四处打听,谁也不知道怎么了,大家都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李善长和刘基心里清楚一些,并不好确定,有人来问只打太极装糊涂,期待这场风暴能够快点结束。 而正如每个人期盼的那样,事情虽然无常,但迟早,也确实终究会过去。 转眼入冬,坚果一类的干货流行起来。黄禧为了讨好朱元璋,特地从宫外的集市弄了一筐,花生栗子瓜子山楂应有尽有,用瓷盘子装了放在桌上。 窗外飘着大雪,室内燃着炭火,朱元璋熄了最后一盏灯,躺在榻上裹好被子。 天地之间是那么静。 他疲倦地闭上眼睛,仿佛听到了雪花落下的声音,它们落在窗台上,落在台阶上,落在棕色的湿漉漉的树枝上。 过了一会儿,他始终不能睡着,睁开眼睛望着前方发呆。 逐渐适应黑暗后,朱元璋慢慢能看清东西,他看到淡淡的月光被雪色反映,洒在屋里,给桌椅和墙面都蒙上一层朦胧的轮廓。 新出现的干果盘子引起了他的注意,那里面的花生高高堆着,形成黑色的团状影子。 寒风吹着,呜呜咽咽作响。哪怕殿里温暖如春,朱元璋的心却一点点冷了下来。 他想到朱标还小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寒冬,外面也是这样烈的风,马秀英抱着标儿,自己盘腿坐在床上,一家人在火边吃着烤花生,有说有笑,幻想下一仗打赢了,自己就能多呆一段时间,他们会有更好的房子和更好的食物。 而如今,咱成了皇帝,妹子是皇后,标儿是太子,吃的用的,都是世上最好的东西了。 朱元璋忍不住坐起来,拖着被子走到桌边,剥了几颗花生,一半放进嘴里,一半抬手想要递给谁。 手伸出去,就空了,这么广阔的大殿,照理可以容纳很多人,但此时根本见不到任何别的身影,只有皇帝一个人,还有他的影子。 是啊,咱和他们吵架了,为了一个已经快没有多少威胁的臣子。 难道真的是咱太固执了…… 一声叹息回荡在武英殿中。 门口侍立的守夜太监神经一动,侧耳听了一阵,没再听到动静,继续如雕塑一般站着,等待被皇帝传唤的时机。 雪花一片片拂上他的肩膀。 寂静庄严的紫禁城里,冬天在人心里的温度并不如曾经王府。 夜晚过去,雪停了。 天还是蒙蒙亮,坤宁宫的宫人们正在扫雪,有人抬头时突然瞧见了由远而近走过来的皇帝,率先跪了下去,很快宫人便毁了一地,没有谁敢再站直。 朱元璋的眼里根本看不见他们,徘徊几圈,磨磨蹭蹭进了院子,几次想出来,最终还是跨过门槛,低声道:“咳,咳咳,妹子?” 没有回应。 四处白茫茫的,宫人行走的踩雪声咯吱咯吱,和寒鸦凄厉的叫声混合在一起,盘旋在宫殿上空。 院子里,厨房里,正厅里,卧室里,哪里都没有马秀英。 朱元璋开始急了,他在这几个月里封闭了关于坤宁宫和春和殿的消息,赌气般不再去关注妻儿的言行,除了例行询问太医,知道马秀英怀孕后的身体情况,其它的什么也没不清楚。 “妹子?” 朱元璋扶着柱子,声音一声比一声大,除了焦急以外,也逐渐沾染上后悔。 “妹子!”朱元璋又喊了一声。 “怎么了?”声音从他背后传过来。 马秀英穿着一身厚厚的红披风,神情温婉,立在卵石小道上,手里提着食盒。 “妹子。”朱元璋赶紧扭回去,死死盯着马秀英,张口有无数的话想说,有许多的感情想倾诉,最后却只问了一句,“你怎么不在屋里?” 马秀英笑了:“我怕你变成小狗。”刘基的终幕 随着朱元璋的妥协,圣旨终于在隔日发到了刘府。 战战兢兢的日子结束了,大臣们上朝不用再带着遗书,裤子膝盖处偷偷缝上的,专门用来下跪,缓解疼痛的棉垫子也薄了一些,时值隆冬,朝局却暂时如春风般温暖。 加上临近过节,文臣们懒得再互喷互骂,心思回归家庭,写对联写拜贴,安排年货,整个应天城都显得平和许多。 浙东迎来了新的,富有锐气的,手段狠辣的领袖;淮西要送走最大的,老奸巨猾的敌人。除了被砍头的李彬,所有人都很开心。 皇帝明确表示态度后,刘伯温便不再是被人躲着的瘟神,而是即将要荣归故里的诚意伯,是大明的开国功臣。 大家一改之前的作风,拥挤到门上送礼,即便是敌对的勋贵们也有了理由上门,个个都在表现自己的热心,打探圣心的奥秘。 杨宪在忙完事情后,也挑了个时间过来,他已经被朱元璋提拔到了中书省担任参政,身份地位不同往日,手里握着权力可以轻易掌控大部分官员的前程,下人们对他更恭敬几分,比别人通报的都要早,得以很快进入刘基的书房。 屋中开着窗,寒意直往里灌,也并未点什么炭盆火炉,杨宪刚一进来,就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抖了一抖。 家具摆设倒是没有变化,在各自的位置上好好放着,只有架上的书册消失了一多半,地上多出几口大木头箱子,刘基站在一旁,背负双手,目光游移间,时不时取下几本书来,弯着腰收入箱中空处,显然是在做搬家的准备。 不过杨宪一路走来,见到前院的名贵东西没有被收拾,也许对刘基来说,只有这些书值得一带。 “先生。”杨宪停在门口,有些局促的唤了一声,他还没忘记自己在那次朝会后的表现,哪怕心里知道刘基不会怪他,也依旧十分不安,“我来见您了。” “坐吧。”刘基背对着他淡淡道。 “先生怎么不关窗?”杨宪小心坐下,试探着开口,“衣服又穿的这样少,当心患上风寒。” “冻一冻,人才清醒,才能想起忘掉的老物件。”刘基依然是那个姿态,慢悠悠道,“你过来有什么事?” “先生说的什么话,先生要回老家,我自然应该过来送行。”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上提着的礼盒轻轻放在了桌上,“这是一点心意,请您笑纳。” 刘基扫了一眼:“是地契?” “正是。”杨宪道,“是否在朝为官,地方上的待遇差的实在太大,我担心那些小官会看人下菜,有了这些田产,先生好在家中富裕度日,办事时亦不用求人。您不愿意自己要,租出去,卖出去都行。属下能做的就是这些了。” “你拿回去吧。”刘基摇摇头,“圣上虽然放我回乡,但那不是圣上的本意。派来的人手只会多,不会少,你给我这些,是害我不是帮我。而谁若是真的想害我,那他便太过愚蠢了。” “可是……” 杨宪迟疑了,这些田产是他托人专门在青田买的,现在退回去,十分不好处理,不说中间人那里无法接待,地主富户那边也不好解释。 “拿回去罢。”刘基打断了他的话,“你要记住,事情办得不好,还有机会补救。可若是贪污了银两,耽误了百姓,谁也救不了你。” 杨宪赶忙道:“先生多虑了,这些是杨家的产业,和我没什么关系。” “你能撇干净吗?”刘基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终于转回身来,“就当你说的是真的,我信不信不重要,你有本事让圣上相信吗?相信你清廉自守,而家里的人满肚肥油?” 杨宪沉默了。 “我没有怪你。”刘基突然开口,准确地戳中了他隐藏的想法,“怪不怪你也无什么所谓,我所有的计划都已经圆满完成了,除了圣上没有下旨杀我,这一点令人惊讶以外,你的事,淮西的事,还有旁人的事,和我再没关系。” “先生……”杨宪心里怅然若失。 “你以后夹着尾巴做人,或许有一线生机。” 不留情面的话一讲出来,室内的寒风似乎更令人发冷了。 杨宪默然一会儿,十分平淡地说道:“先生说这些话,未免太没意思。做官的哪个不知道危险,真害怕丢了命,为何不坐在家里。钱和权,有哪个能舍得。” 他继续道:“就算我想停下,我的宗族,我的属下,也不会让我停的,何况还有浙东和淮西。” “我知道你的难处,我也是这样过来的,你就当我说了空话吧。只是你还年轻,能全须全尾的退下来更好。我是不怕死的,我估计你还会怕。” 刘基摇摇头:“贬谪、流放、砍头、凌迟,越少受罪越好,我会替你高兴。” 杨宪似乎是有些感动了:“我其实一直都知道先生不喜欢我,毕竟我只看重利益,恰巧浙东和时局需要我这样的人罢了,如果平心交友,我恐怕没有接近先生的机会。” “说什么喜欢不喜欢。”刘基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谁不是为了自己?吾之砒霜,彼之蜜糖,不要将我看得太重了,以后怎么样,还要靠你自己。希武,你记住了,自己做的主才算数。” 杨宪此时才发现自己对刘基的隐隐依赖来源何处,不是他的智谋,也不是他的性格,更不是爵位官职一类的身份,唯有“真诚”二字而已。 真诚了,人便通透,万事不记挂在心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考虑别的牵挂,而显得一往直前,如果和这种人是同一个目标,那再放心不过了。 他真心对你的时候,哪怕心里还有别的东西,说出来的也不会是假话。 “好了,我现在入宫去见圣上。”他们说话时,刘基也没停下手上的活,此时正好收拾完了东西,“明日我就会离京。” “这么快?”杨宪吃惊道。 “谁还愿意我留在这里?” 杨宪便不开口了,事实上,就连他也在矛盾中,希望刘基快点走。 尊敬是一回事,留下又是一回事,就仿佛人们常说的,对死人往往可以给予最大的尊敬,但他若是活过来,便没有人会高兴。 “我要去穿衣,你走吧。”刘基不再看他,兀自走进屏风后面。 干脆利落的逐客令一下,杨宪最后一次和刘基单独相处的机会就用完了。 他原地立着,低声道:“……属下告退。” 杨宪从刘府出去,带着自己没送出去的礼物,不顾周围官员诧异中带着探究的眼神,仰头望着刘府的牌匾,独自站了好一会儿,才拒绝了轿子,慢慢步行离去。 刘基这边,倒是坐了轿子朝紫禁城出发,不多时的等候下,在太监的引领中前往武英殿。 紫禁城的雪景堪称一绝,红墙绿瓦之间,白色的雪花为这片权力的建筑增添了许多孤高,青砖的广大地面,虽是灰扑扑的土石质地,却像极了一整块透明的冰,坚硬而冷酷,散发着蒸腾的寒气。 很高的天空上没有半点云,仿佛直接连着皇城一般,寒风刮过来,卷着人的忧虑飞走,一切都是清澈透明的。 这里有千余间宫室,每一间都和江山瓜葛着,来到这里,好似来到一个缩小的天地,个人的灵魂与身体,变得无关紧要。 那太监看着刘基,道:“刘大人,圣上刚用过饭,您可能得在侧屋接着等一会儿,天气太冷,我给您拿个手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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