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侯你不知道?”周班头道,“上个月刚来的,说是奉皇帝的命,镇守广东,一来就征调了三万人修广东城,随行的人里好几个千户,威风的不得了。” “堂尊为什么会被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带走?”卢近爱道,“可是堂尊犯错冲撞了他?” “能有什么错啊。”周班头道,“就是因为钱呗。方圆的富户和地主都给那侯爷送了礼,只有咱们县衙门没给,不仅如此,堂尊还拿了一个强占土地的泼皮,那泼皮之前见过侯爷,给过一份厚礼,所以……” 卢近爱不用再听后面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当即向外走去。 周班头追过去:“你去哪?” “我去取马。”卢近爱走向衙门后的院子,“取马去找堂尊。” “啊?”周班头傻眼道,“你知道他们在哪?不是,你别骑我的马出去啊,你换一匹,要不立个字据。” 两人正在马棚纠缠时,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喊了一声堂尊回来了,于是一个放下缰绳,一个放下袖子,跑着朝门口赶去。 到了门口时,卢近爱只看见一个骑马远走的背影,剩下的便只有趴在地上的官袍男人。那些衙役们围着他又喊又叫,愣是谁也不去扶。 卢近爱蹲下去把人背起来,对着周班头道:“快去叫郎中。” “这,我没有钱。”周班头道。 “我的包袱在大堂里,那里面有钱,你拿去请郎中。” “好吧。”周班头这回没有办法推辞,转身去了。 卢近爱把知县背到后院的屋子里,找了一张床放下,脱去他的官帽和外袍,把鞋拽了扔在地上,将人扶起来靠在墙上,找了茶水过来为其灌下,这才停住。 做完这些事情,男人的脸色好了一点,不过嘴里喘气的声音更重了,偶尔还有呻吟,也不知那饭局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卢近爱皱着眉拾起官袍查看,发现上面竟有不少的鞋印,再细细看去,还有条条血迹遍布,联想之前的说法,知县显然是被永嘉侯给打了,甚至还被鞭子抽过,何等的大胆! 意识到这一点,他再把目光移到床上,果然看到知县的中衣里渗出血来。 “真是岂有此理。”卢近爱擦了一把汗,自知不懂医术,也知道那班头大约靠不住,打算出去催促一番,或是自己找个大夫来。 问了一个衙役后,卢近爱顶着太阳走到街上,和迎面回来的周班头撞了个正着,连忙抓住人问道:“郎中呢?” 周班头却如蒙大赦,把包袱塞还给卢近爱:“你自己找去吧,我实在找不到人。” “这里分明满街都是人,说什么胡话。”卢近爱顾不上和他争执,顶了一句后匆匆闯进路旁一家挂着陈记牌子的药房,对着打瞌睡的伙计道,“有没有坐堂的大夫,请他看急病!” “有有有。”伙计抬起头,“我这就去叫人,您……” 他的眼睛向下一瞥,看到卢近爱手里熟悉的包袱:“嘶,您和刚才出去的周班头是什么关系?” “是我叫他来找大夫的,有问题吗?” 伙计的笑容消失了,他从柜台后走出来,愁眉苦脸道:“爷,不是我们这里不给您治病,全番禺跑遍了,也不会有结果的,我看您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面相又慈善,应当知道我们这种小老百姓的难处,您就高抬贵手,别来为难我们了。” 卢近爱见多了以势欺人的场面,竟也没有反驳伙计的话,只道:“是知县病了,请你告诉我有没有郎中愿意为他看病。” 听到他强调知县,伙计迟疑了,对于那位新来一年就整顿了吏治,重塑了风气,更为百姓做了许多实事的知县,伙计在表面上碍于地主和富户的威胁不敢支持他什么,最近更因为永嘉侯而夹紧尾巴做人,心里还是敬佩的,在这生活和生意场中滚打数年,虽没了棱角,到底还有点良心。 什么样的官好,什么样的官不好,百姓的心里是有秤的。 他把卢近爱拉到药柜后面,嘱咐道:“你出去以后先绕几个弯。你别不信,你后面一定有罗家的地痞跟着你,你答应我甩开他们再去找大夫,绝不连累陈记药铺,否则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 “我答应你。” “好,你绕了弯以后往南走,篱笆里只种芭蕉树的那间屋子里有一个郎中,如果连他也不愿意和你去,那就只能让知县自己熬了。” “谢谢。”卢近爱拱手道,“我还有一事想要请教。” “你赶紧说。” “罗家是哪一家?” 伙计又露出了卢近爱熟悉的表情,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问了,于是又拱了拱手,离开药房。 芭蕉树人家里的郎中愿意跟着卢近爱走,只是卢近爱能打听到的事,永嘉侯朱亮祖不会想不到,罗家也不会想不到,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来了,举着火把赤着脚到处找,两人不得不躲了许久,仍然绕来绕去,直至后半夜才回到衙门。 衙门里的人早跑光了,没有半盏灯亮着。 卢近爱找来门闩插好,与郎中合力将知县搬到正堂,拿了柜子桌子顶住房门,调小灯火,最后取了两把刀放在一旁备用。 “宋大夫,你先不要走。” 名叫宋束的老人给知县处理完伤口,把着脉道:“什么意思?” 卢近爱道:“您治了所有人都不愿意治的病,他们会迁怒,暂时留在衙门里比较安全。” “这里安全?就凭你抵住门的桌子吗?”宋束嗤笑一声,“他们要想杀人,放把火就够了,用不着闯进来,我告诉你,这帮恶棍管天管地,管不了郎中看病。老头子我无儿无女,老妻也早就去了,让他们来吧。” “他们不敢明着杀朝廷命官。”卢近爱道,“烧更是不会烧的,事情闹大了,上面会来人调查。” “上面?”宋束道,“和皇帝一起打天下的侯爷还不够上吗?” 卢近爱没有说话。 宋束枯坐一会儿,望着扑向灯火的飞蛾,眼里逐渐闪出泪花:“道同大人是个好人,这年头好人没有好报,真是造孽啊。番禺好不容易变好了,怎么又来一个侯爷呢,皇帝在想什么,宰相又在想什么,日子可怎么过哟。”苏醒相交 翌日太阳初升,光线照进室内的瞬间,卢近爱便从睡梦中苏醒了。 他在凤阳的时候身体就很好,天天月月,在地里弯着腰挥锄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从没有生过病,换了地方一样能够适应,与寻常娇生惯养的老爷和公子们大有不同。 昨夜宋束给道同上药,他自然也细致看见了那些伤,虽然敬佩道同的能力和品性,但不得不说,卢近爱瞧不上他的身体,这些鞭子如果叫他受了,别说会不会晕过去,他甚至可以自己走回来自己叫大夫。 卢近爱认为和贪官地主争斗,本就会处在一个恶劣的情况下,更容易孤立无援,没有一个好身体,熬夜查个文书便累了,病蔫蔫的站不直,说不出话,办不了事,还谈什么为民做主呢? “天亮了?” 宋大夫也醒了,捋着乱糟糟的胡子从桌上坐起,揉了揉眼睛,还没回过神来似的,迷茫地盯着窗外看。 大堂里没有什么家具,夜里宋束和道同是以桌做床,卢近爱则找了把椅子靠在墙边将就入睡,起来后浑身都湿了,分不清是汗湿还是水汽潮湿,因奔波而散下来的碎头发黏在脸上,配着一身麻衣,如同刚刚结束劳作的老农。 昨夜情况紧急,天色又晚,灯火也暗,宋束没有注意卢近爱的长相,现在猛的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下看见他,吓了一跳,问道:“呃,老夫忘了问了,你是谁来着?” “我是番禺县新到的县丞。” “县丞?”宋束疑惑道,“朝廷现在还有空管这种小官的调任?” 卢近爱道:“在下卢近爱,字胜欲,想要学习道大人的理念,特地跑到这里做官。” 他答非所问,宋束倒没有太在意,他想着就凭请大夫的事,卢近爱应该也不是坏人,是坏人自己也没法子对付,于是道:“你来晚了,若是一年前来,番禺还有你可学的东西,道大人也能教你点东西,现在么……我看我们还想办法带着大人逃走吧。” “走?走去哪里?”卢近爱起身提起茶壶摇了摇,给宋束递去一杯茶水,“我们两个有朝廷的命令,你老人家的根在番禺,犯错的不是我们,我们为什么要走呢?” “说得好。”一道微弱的声音自他们身后响起,两人立刻转头看去。 原来道同醒得比谁都早,只是醒来后一直睁着眼睛凝视天花板,没有说话而已,这时听到卢近爱正气凛然的回答,忍不住叫了句好。 “大人醒了。”卢近爱对宋束道,“劳烦你先看护大人,我去外面找点吃食来,除非听到我的声音,否则千万不要开门。” 宋束点点头。 卢近爱走了出去。 大概过了有一刻钟,他就回来了,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拿。 “怎么了?你没带钱吗?”宋束一边问着,一边把手伸进怀里。 卢近爱摇了摇头:“外面果然有恶霸盯梢,百姓们不敢卖东西给我们。” “什么?”宋束愣住了,这个耿直的,靠能力吃饭,没对谁屈从过的老人现在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幼稚,软刀子杀人,可比硬刀子要狠多了。 “我已经去后院看过了,厨房里还有一小袋米,几捆柴火,约莫可以将就一段时间。” 宋束恍然道:“既然如此,我家里还有几扇腊肉,你们稍等,我去取来。” 卢近爱伸手拦住他:“你忘了我说的话吗,出去太危险了。” “你可以出去,我就不行吗?”宋束前倾身体瞪着眼睛质问。 “我是仗着他们对我不熟悉才出去的,也就仅此一次奏效而已。” “胜欲说的有理。”道同发言了,“宋大夫,你就听他的劝吧。” 宋束坐回去,生了一会儿闷气后,开始清点药箱中的药材。 卢近爱折返厨房,一手提着那袋子米,一手提着柴火,把它们带到大堂前的空地上,搬了锅支起做饭,粥熬好后,从自己的包裹里取出三张饼撕碎泡在里面,分给了道同和宋束。 做完这些,他把米小心藏好,放在一处有着茂密草丛的树下。 看着他这样仔细慎重,宋束心里非常不是滋味,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小心,治病他顶上了,但是其他人到底拒绝了,如今连吃喝的保证也没有,难道说公平就这么难吗? 一心为民的官就得这么受人欺负? 宋束帮着道同吃下饭去,又给他换了一回药,总算让这位知县的嘴唇和脸色有了些血色。 “昨天的酒宴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卢近爱问道。 “我在前几日捉拿关押了一批地痞。”道同被宋束搀扶着坐起,“他们在集市上打砸水果,公然霸占摊位,提高售价。永嘉侯来了番禺后,被这些人的家属请着吃了花酒,便要我放了他们。我没有听从他的命令,他便强行邀请我去了宴席,在会上用鞭子打了我。” “用的是什么借口?”卢近爱认真侧耳。 道同竟笑了:“他说我下跪跪得不够标准。” “这孙子真不是个东西!”宋束大怒,“已经跪了,他还想怎么样,跪出花来吗?” “接下来怎么办。”卢近爱依旧很冷静,“堂尊可有打算?” “得先把那些衙役们找回来。”道同道,“那些地痞还关在牢房里,我不能让永嘉侯把他们救出来,否则番禺县再没有法度可言。” “其次我要搜集百姓们的供词,上书参永嘉侯的错误,请皇上把他调离广州府。” “百姓们不会画押的。”卢近爱道,“他们不敢,就像他们不敢卖东西给我们,他们也不敢画押指认。” “可以先收集一部分,能有多少有多少。”道同说,“永嘉侯来广州府才一个多月,百姓们愚昧,能有威慑多半靠的还是富户罗家,想办法绕开罗家的掣肘,我们仍有机会。” “你的确是我的新任县丞,对吧?”道同突然问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 卢近爱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当然。” “好。”道同对宋束道,“宋大夫,麻烦你给我开一些止痛镇痛的药,例如乌头附子等类的东西,我得立马活动起来。” “道大人,你现在应该静养才对。”宋束不明白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只知道尽郎中的责任,立刻出言拒绝,“这些药材对你的伤势没有半点好处。” “现在的情形,我还能养病吗?”道同虽然没有灰心,话里究竟还是带上来悲哀,“再说了,这也不是病,我这是叫人打啦!连知县也敢随意殴打,继续下去,番禺的百姓会失掉生计。” 宋束还想再劝,门外骤然传来的丝竹管弦之响盖住了他的声音。 那声音大极了,不像是几个人就能弹奏出来的,最起码也是几十人的乐队,曲子喜庆而庄重,说不出是什么调子,在座的三人谁也没听过,不有面面相觑,道同被他们扶着,一起慢慢走到大门边上,透过门缝观察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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