拱手,让礼,进门,低眉敛容奉茶。
他说:&ldo;拦河堰已经合围,距汛期只剩三天,如果王老将军自忖三天足以突围,容子惠说一句,佩服!如不能,还请老将军看在满城百姓的份上,降了罢。&rdo;
开门见山,单刀直入。
老狐狸却是真吃了惊:&ldo;合围了?&rdo;
他微微颔首。
&ldo;这不可能!&rdo;老狐狸蹭地站起,我心里咯噔一下响,莫非他先前所说堤堰不能合围竟是真的?那这短短十日不到,拦河堰是如何修成?
却听那人又道:&ldo;老将军出城便知真伪,子惠何必说此弥天大谎?&rdo;
老狐狸想想,重又坐定,端茶,一饮而尽,半晌,手忽然抖了起来:&ldo;你、你们是如何合围的?&rdo;
陆子惠隽永的眉目里一丝儿波澜都没有:&ldo;子进推了五千民夫下去。&rdo;
&ldo;你!&rdo;
&ldo;请老将军顾念苍生。&rdo;他一字一顿,没有扬声,却志在必得。我站在老狐狸身后,只觉心里一寸一寸凉下去,有五千民夫为鉴,底下人敢不效死?人命填出来的堤坝,陆家兄弟果然习惯于不择手段,老狐狸大约也作如是想,当下冷笑一声:&ldo;大将军却不像是个顾念苍生的。&rdo;
&ldo;然。&rdo;他面上一丝儿惭色都没有:&ldo;我只怕玉石俱焚。&rdo;
老狐狸继续冷笑:&ldo;我这玉璧城中,八千兵甲,四万民众,何来有玉,劳将军大驾?&rdo;
陆子惠微垂了眼帘,却是不答。
他胜券在握,不屑此口舌之争,老狐狸纵智计多端,奈何形势比人强,到底只能叹了口气:&ldo;城降,我不降。&rdo;
&ldo;老将军可以不降,&rdo;陆子惠淡淡地说:&ldo;老将军断一条胳膊,全城八千兵甲,四万民众,每个人断一条胳膊,老将军少一条腿,全城八千兵甲,四万民众,就每个人都少一条腿,老将军想怎么做,子惠愿意奉陪到底。&rdo;
这样的穷凶极恶,就算早知道他心狠手辣如我,也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觉得胳膊和腿都有些不稳当,老狐狸也变了颜色,他握住空空的茶盏,良久,哆嗦着道:&ldo;我……降。&rdo;
又猛地回头,盯住我,唇齿之间逼出恶狠狠一个字:&ldo;滚!&rdo;
&ldo;我?&rdo;我张大嘴合不拢来:关我什么事,就算要滚,也该叫对面那位先滚,怎么也轮不到我啊,老狐狸气糊涂了?
&ldo;当然是你!&rdo;老狐狸一脸晦气:&ldo;没阮姑娘这块玉,哪里招得来大将军这尊佛,我这儿庙小,经不起两位折腾,你快随大将军别处玩去吧。&rdo;
瞧这话说得!
他自进城,连一眼都没有看过我,怎么就归罪到我头上了,我我我……我抽抽鼻子,要叫撞天屈,却听得对面那人闲闲道:&ldo;老将军真是法眼如炬,却不知子惠哪里露了破绽?&rdo;
老狐狸冷哼:&ldo;阮姑娘在太原侯麾下效力,太原侯与大将军手足至亲,照理,应不至于不相识,就算不相识,这一路行来,大将军何处不看,何人不看,何以单单避开她一个?可是怕老夫奇货可居?&rdo;
那人并不反驳,只嘴角慢慢勾上去,眉忽然就扬了起来,眼睛温软如一泓春水:&ldo;如此,多谢老将军成全‐‐阿离,跟我回去。&rdo;
我苦笑:&ldo;大将军这回要了我去,是要断我手还是断我脚?&rdo;
&ldo;阿离!&rdo;他皱眉。
我再退一步:&ldo;大将军,我可欠你命?&rdo;
&ldo;我‐‐&rdo;
他才出声又止,面上浮起一种古怪的神色,我要张口,忽然就觉得不对劲,有什么在动?不,是什么都在动,杯盏在动,几案在动,橱架在动,连窗棂都在摇摇欲坠,惶然扶壁,有人一把抓住我:&ldo;走!&rdo;
我要是个有骨气的,就该甩开他的手,奈何我素来怕死,就只战战问:&ldo;出什么事了?&rdo;
像是为了回复我,门外传来凄厉的哭声:&ldo;水进城了!&rdo;
腕上又是一紧:&ldo;该死!&rdo;
我瞪他:&ldo;谁叫你来!&rdo;
这一眼过去,却见眉梢眼角憔悴,心里忽然就难过起来,我要到这时候还不知道他所来为谁,这心肝也白长了,从我入城,到他入城,总共十天不到,自玉璧城消息送到,再从邺城赶来,就算日夜兼程,也要□□天。
我被扣留,无关大局,他却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多少人盼着他死,多少人盼他回不去,如他死在玉璧城,不,只要将他扣在这里,太原侯势必进退两难:逼得狠了,是借刀杀人,放得松了,是罔顾手足亲情,部将离心,要灌水入城,又投鼠忌器。
偏还是来了。
眼下府中混乱,想必城中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是不信陆子进敢放水的,但是这局面……却听老狐狸道:&ldo;此处不远有高地,大将军可敢与我同去?&rdo;
他解袍覆于我肩上:&ldo;有何不敢!&rdo;
一路走得仓皇,偏还下起了雨,泥泞,我几乎是被他裹着走,触手可及,心口一点暖意,我低低地说:&ldo;那晚的雨比今天还大,还冷。&rdo;我把声音压得极低,低到我以为除了自己,再不会有人听到,那原本是应该埋在心底,让岁月慢慢化成灰的凄楚,只是这时候、这时候,可能一个浪打过来,就真的都成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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