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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阻肺,轻则与常人无异,重则半截身子进土。
颜金的病症近乎算危重了,犯气胸、有肺栓塞、睡眠呼吸障碍、并发有胃溃疡,动辄发病入院,枕边常备一只鱼跃呼吸机。
几乎是常年挂一只叫“钱”
的点滴,一角一分,推入静脉,延续那微薄如耄耋者的一口虚气。
考虑过换肺,风险费用之巨,望而却步。
病秧子自个儿也琢磨:我不很老,本该活龙鲜健,却病来如山倒,和纺织车间那漫天的粉尘相关?想想也不对,厂子那么多人,为什么会是我?于是明白,这其实是绝不预先瞄准谁的宿命。
换一种问法就对了:为什么不是我?
陆娇娇温了那碗粥,扶起颜金,又端出一碟熥热的烧鸭,“我先让他吃完。
晚上我带你们出去吃,我订了楼下一家椰子鸡的位置。
椰子鸡你们吃过吗?安徽很少的,很鲜甜的。”
说着用筷子剔下酥烂的鸭肉,码进粥碗搅和匀,“烫啊,吹吹凉。”
岑雪坐床沿,紧紧捏着泡了茶水的纸杯,眼珠死死铆着颜金枯枝样的两手,竟像是愣神。
逾刻她开口发问,有点出跳,“老金,你原来不是从来不吃鸭子吗?嫌鸭肉骚。”
颜金眼底埋有深深的怯。
他不言,碗搁在腿中央,嘴角溢出涎沫,低头去用心谨慎地抓手臂,皮肤薄脆似起酥,搔刮一下一道白痕,转瞬变红,再用力就会破。
岑雪实在是有点难过。
颜金彼年抛雏别家,她恨意思念交替水涌,对他的记忆竟是溯回着来的,男人经年的疏离、缄默、漫不经心,一丝丝地痕迹淡去,偶尔发梦,只记两人的初见。
那是三月,相约江淮剧院,是个紫红的傍晚,一街左右缀迎春花黄。
他峻拔个头,玳瑁镜框,一口话不带丁点皖人侉腔:“你喜欢读书吗?”
她颊上亮起红灯,缴绕发辫,垂头摇摇。
他笑:“没关系的,以后,我教你。”
不久又讷讷道:“你头发真好看。”
岑雪在母家行二,不受珍视,农中肄业,岑小岑雪岑花,阴差阳错只落个名字不难听。
她小及大只听一句“要嫁好,傍住喽。”
他于她无异于一株亭亭如盖的巨树。
她觉得一生不能为他做什么浪漫的事,只一件,往后护好自己这头墨黑的发。
她万箭穿心,辗转难眠,咬牙切齿:“你们最好横躺平,碾进车里!”
后来念诵半年《圣经》,半懂不懂,却真他妈的把自己涤成了个圣人,里面有句:恨能挑启争端。
爱能遮掩一切过错。
——好嘛,始末缘由,无非就是你不爱我,你去爱别人。
我肯定恨你,可再恨,也不想你片片、片片,真凋落成一棵死树。
“小陆。”
岑雪啐掉舌尖的茶叶梗,说:“我看你门口台子上有河虾。”
陆娇娇牵过颜金小臂,慢吞吞替他搔,“是,想明天,炒个毛豆米。”
“老金!”
岑雪穿得是那件哥弟的polo衫。
她起身拍膝盖,抻平衣褶,问:“老金,你可记得,我当年烧哪个最拿手,是你最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