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明天就要独自避到那里去,乔柳心里实在舍不得。她毫无睡意,索性就睁着眼睛,在黑暗中静静凝视着何寻的轮廓。
薄凉的白月光从落地窗漏照进来,一床树影斑驳。
何寻也睡不安稳,辗转反侧了不知多久,才逐渐没了动静。双眸紧闭,嘴角微抿。入眠后的面容和身体在月光下完美如一尊大理石雕像。而那些枝枝蔓蔓的花树阴影密密笼罩着他,就像是一具花纹繁复精美的枷锁。
乔柳怔怔看了很久,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帮他挣脱。
她轻轻伸出手去,想抚平他眉间紧皱的纹路。谁知这时,却听到何寻的呼吸声突然急促起来。
他身体微微颤动,额头上冒出了大颗大颗的冷汗,表情变得极其痛苦无助。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在拼命扑腾挣扎一样,又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想叫又叫不出来。
乔柳大惊,急忙凑了过去,只听到何寻的呼吸惊喘声越发粗重急促,双唇无意识翕动间,迸出了一些零乱破碎的梦呓喊叫来。
“放开我!放开我!”
“放我出去!”
“姐,我求你了,放我出去……”惊恐愤怒中时而又夹杂着几声孩子一样还带哭腔的哀求。
乔柳知道这一定就是俗称的鬼压床——被梦魇了,赶紧抱住他,一边拍抚他的脸,一边摇着他大叫:“何寻?!何寻!”
她摇了好一会儿,何寻才满头大汗地被惊醒过来,满脸煞白,一身湿透。
“你怎么了,刚才梦到什么了?”乔柳担心焦急地问。
“没,没什么。”何寻的脸色苍白得比打了场大仗还要疲惫难看,好不容易才勉强气息平复,喃喃道:“只是做了个噩梦罢了。”
他自己也万万没想到,这个已经消失了很多年的、儿时的噩梦,现在竟然又重演了。
大概,是因为白天的医院吧。
何寻躺在床上烦躁地连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整个胸腔间却依然憋闷得透不过气。床边周围的树荫、花影、墙体……四面八方都是久违的熟悉得可怕的阴影,一重又一重密密匝匝地覆盖下来,碾压过来,完全无法呼吸!
他再也忍耐不住,好不容易听到身边的乔柳没了声音,应该是睡着了,便赶紧悄然下床,推开天台的门,独自走了出去。
夜凉如水,明月银盘,身处在这恍若琼楼玉宇之巅的高空,大半座繁华都市尽收眼底。高旷宽阔的天台没有一丝障碍和压迫,只有新鲜、自由的空气,和吹拂着衣角的夜风。
何寻大口大口呼吸着沁凉的新鲜空气,由衷觉得,这套房产买得太特么值了。当初花了上亿的价钱买下它,要的就是这种感觉!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天地任翱翔!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束缚和压迫到!
闲庭信步间,他走到天台花园中央的一帘紫藤花架边,在凉亭的藤编摇椅上坐下,头枕着脑后,仰望夜空。
可是,没过多久,一种莫名的压抑阴郁低落感又从心底里无声无息地涌了出来,像一股汹涌的席卷一切的黑色潮水,将刚才的好心情再次完全淹没。
何寻绝望地抱住头,多么熟悉的难耐的折磨!他太了解这种感觉意味着什么了。
卧室里,装睡的乔柳爬了起来,小心翼翼趴在百叶窗边,呆呆张望。
她看见何寻开始烦躁地在天台上来回踱步,到处乱走,一圈又一圈,最后倚在防护栏杆边,垂着头静默了半晌。
如水暗夜中,金色火花一闪。
乔柳无法形容心中的震动:她还从未见过,何寻居然也会抽烟的!
高空之上,天光透得早,暗夜像一朵花苞逐渐绽开的花瓣,一点一点被稀释冲淡。从窗外望出去,是一种老胶片电影般的灰蒙蒙色调,何寻独自凭栏的剪影隐约可辨,高挺的鼻梁侧颜,修长手指落寞地夹着烟。优美画面中充满了掩不住的沧桑困苦,就像一帧黑白旧照片。
猩红的烟头直到东方隐隐泛出鱼肚白时才寂然熄灭,何寻带着一身露水,疲惫地回到房间。
他看了一眼床上“依然熟睡”的乔柳,轻轻走到饮水机边接了杯温水,拉开茶几的暗屉找出几枚药片,仰头吞服。
乔柳再也忍耐不住,也顾不上装睡了,赶紧揉了揉眼睛装出刚被他吵醒的样子坐起身来,讶声问道:“何寻,你起来啦?你在干什么?!”
何寻背对着她,声音听起来很平静:“没什么,只是夜里有点着凉了,我吃几片感冒药。”
乔柳会相信那是感冒药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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