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孩子送到孤儿院的一个月后,他就反悔了,大概是良心发现了,他找去孤儿院,而院长说你儿子命好,被区长领养了。往后的日子他倒是没再去打扰,只是年龄上来了,孤苦无依的时候,他还是想要回南嘉恩。但是思想还是停留在谁知道孩子没有得绝症呢,怎么到了孤儿院就活了。农村,养孩子也说不上费劲,喝喝米糊也是能像片野草活起来的。当时就应该再坚持一下,陈春文想着,他还是心有不甘的。他根本不敢去找南昌宁和许艳,这两人有权有势,绝对不好对付,于是只能从南嘉恩入手。终于在一个傍晚,他等到了南嘉恩。他大喊着孩子的名字,带着浓浓的清江镇的口音。南嘉恩显然是被他吓到了,偏头就往另外一侧路小跑。但是陈春文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恐怖吓人,一瘸一拐地跟过去,见孩子走得更快了,才喊到:“嘉恩,不记得爸爸了吗?”于是南嘉恩才停下脚步。他对于陈春文的记忆,除了那小小的挨在菜市场门口的豆腐店,和浓浓豆香的豆腐,便是一直愁着脸、抽大叶子烟的陈春文。黑夜里,陈春文又拿出一张陈旧的照片,那是南嘉恩的娃娃照,“我没骗你,这就是你小时候呐。”又指着陈嘉恩那三个字。南嘉恩看了很久,当时还是跑走了。因为陈春文紧紧盯着他的目光过于吓人。陈春文依旧没死心,一有空就等在小区门口。再次看见孩子的时候,南嘉恩当时只穿着拖鞋,好像是哭过的样子,脸上带着巴掌印。陈春文愣了一下,走过去问他:“你被你爸妈打了?”南嘉恩被打的原因还是因为南子期。在带南子期到外面玩的时候,一辆自行车不小心向他们撞了过来,南子期完好无损,被吓到了开始痛哭,倒是南嘉恩替他挡了一下,腰还被擦伤了。但是许艳根本不认账。陈春文问他怎么大冷天只穿着拖鞋,又问他吃晚饭了吗?大抵是太委屈了,南嘉恩便放下了警惕。陈春文带他去了旁边的小商场,先跟他买了一双全新的运动鞋,还带他去吃了炒菜。和记忆中的说话声音很大的父亲完全不一样,陈春文很温柔和蔼,他问:“要不要去清江镇看看,去看看你妈,给她上上香。”南嘉恩犹豫不定,陈春文又说坐大巴车过去只要一个小时。最终还是答应了。车内人很多,大多是农民,其脚下是空空的菜筐和背篼,可能是卖光了东西。崎岖山路,大巴车开得依旧很快。清江镇没有什么清江,只是名字是这样念的。小镇方圆几里倒是有一条大河,可以坐船过去。镇子很小,除了卫生所、街道办、小学、菜市场,便是一些小店铺。村户都是散居在田间地头。天很低,空落落的,走过荆棘和泥泞,天突然变得开阔和高升,便只剩下风和脚步声。荒凉孤寂。坟地这一地的天更低了,高高的野板栗树像要穿破廉价的薄云,陈春文打了个喷嚏,最终吓醒了呆着的飞鸟。野林子的寂静衬托了少许的默哀。偏偏一丛鲜红色野花过于不合时宜,在孤苦荒芜的余地,耀眼了南嘉恩的眼。在这旁边一寸的距离,便是南嘉恩生母张琳的坟墓。看得出来坟墓没有怎么打理过,陈春文咬着烟斗,又去扯坟头边沿的杂草。南嘉恩那时的心情是十分复杂的,说是坟墓,也没有墓碑,这是圈起来一块地罢了,最终南嘉恩跪了下来,拜了拜。回去的路上,途经一块甘蔗地。“你喜欢吃甘蔗不,我给你砍点甘蔗装在包里,你拿回城头克吃。”陈春文指着农田一排青色甘蔗问道,眼眸似被炊烟染上了灰。南嘉恩说不用了。陈春文并不觉得有什么麻烦,放下背篼,很麻利地走下坡路,拿起镰刀对着甘蔗底部砍去,锋利的甘蔗叶擦破了此地的荒凉,风涌,白色的叶膏不时掉在他头上,只听咔的一声,一棵棵笔直的甘蔗瞬间倒下。“这个时候的甘蔗甜的很。”他憨笑着,倒是显得低眉顺眼,又将甘蔗砍成几部分装在蛇皮口袋里。南嘉恩说着谢谢,陈春文笑了笑,对他说:“父子之间说什么谢谢。”陈春文想着这样一来二往肯定会增加两人的亲子感情。但最终还是被许艳发现了,或许是因为南嘉恩拿回来的甘蔗、穿的那双新鞋,又大概是陈春文来得太勤快了。她找上了陈春文。都是成年人了,许艳一下子就能看出陈春文那点坏心思。她养了南嘉恩那么多年,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被这个弃子的父亲给截胡。许艳少有像个泼妇一样骂人,她指着陈春文的鼻子骂他:“真是个不要脸的老东西,死到临头了就想起来找儿子了!”她骂南嘉恩过于愚蠢:“别人给个三瓜俩枣就跟着走了!”她问南嘉恩:“你是狗吗摇摇尾巴就跟上去。”又说狗忠心耿耿,养了那么多年还知道报答,“你简直是白养了。”她不停地说着,“白养你了,南嘉恩,你可真没良心。”运河边上的卖菜婆不停地问南嘉恩要不要买点菜,她这点菜才一块钱,“年轻人,帮帮忙。”看见南嘉恩不搭理她,又低声说:“哎哟现在的年轻人,这点菜又不贵。”许艳的言语在此时尤其真实、清晰。突然,这个男人开始抽搐起来,他捂着胸口干呕起来。卖菜婆被吓死了,赶紧往旁边移了移,不想惹上一点麻烦。这人几乎是跪在地上,他自言自语着:你是狗吗南嘉恩,你是不是太缺那点爱了。作者有话说:我哭死,是哪些小天使给我送了那么多那么多海星!感恩baby们!公司行政小陈结婚了,婚宴置办在郊区的一处芳草地,南嘉恩也被邀请其中。整桌都是公司的同事,在八卦中,他才知道,平日里看起来十分低调寡言的小城在市区拥有一条街的店铺,光是出租也是一大笔收入。“那他干嘛还来这个破公司?”“你不懂,富二代太闲了就会找点事干,而且还能混混社保。”“在这个大酒店办,一趟下来得多少钱。”“可不是,至少要几十个w。”请来的主持人稍微有些浮夸,激动得差点破音了。但是策划十分有格调,音响和灯光很给力,现场氛围感满满。在看纪录片时,他才知道这对新人从高中一直谈到现在。然后只在分秒之间,乌黑的夜里烟花四溢,随着人群的欢呼声和祝福声,他看见,粉色的烟花璀璨如星,又转而零落成星星点点的雨,浇在他的头顶上。他突然惊恐万分地站起来,这些漂亮的光影让他感到不适。就像是揉碎掉的梦,只是绽放于一瞬间。其实在下午四五点,夜就开始渗透。在寒冷的冬季,人是喜光的,但是南嘉恩不太喜欢。白炽灯过于亮眼,连带着情绪也毫无遮掩。从婚宴回来,地铁没有什么人,他一个人包揽了一整排的位置,对面车窗倒影自己的脸。他喝了点酒,地铁车厢的加速时常让他产生尖锐的耳鸣。实际上他已经很久没有照过镜子了。这人稍显苍白,不带一丝血色。黑眸里没有光彩,只有阴暗的忧郁感,脸颊里更没有什么肉,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空洞无神,消沉呆滞。地铁广告完完全全覆盖了他的影,c城周边开发了一个新楼盘,地理位置十分偏僻,已经快要被踢出五环了。再是地铁播放的新闻,不久之前郊区的一个新建的游乐场出了事故,从摩天轮上面掉下来了一个人,但是现在风头过了,游乐场开始推出面向c城本地市民的免费门票。这个新闻还是之前和裴司琛一起看过的。那个时候他们经常一起边吃早饭边听听当日的新闻,即使两人在早上都是不怎么说话,但光是安静地坐在一起就很美好了。那么裴司琛是如何想的呢?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里,会在意这些吗?在南嘉恩恍然之间以为得到爱的时候,裴司琛是不是在艰辛地容忍着呢?毕竟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都会心生不适。一想到这里,南嘉恩心就更落空了。和裴司琛分开后,他第一个周的日子还算规律。早起晚归,繁杂重复的工作固化了人的思想,在身心疲惫的时候倒很好入睡。使思想繁忙、拥挤起来,于是就没有心情去想难过的事情不再去想裴司琛。在此之前,每逢他想起裴司琛,那大概是给予他孤寂生活的慰藉,一想到他在世界的哪个地方,即使隔着天南地北、万千距离,即使没有任何联系,也会心生安意。如今,他大概是懂为什么情爱让人悲伤至极,因为会不断地去思虑、纠结、自我怀疑、不解,整个人陷入一片下沉的沼泽,分分秒秒都在想着,跟老旧的钟生了锈似的,沿着生活这个固定的周期麻木摆动。不断循环、不断痛苦。所以因为他是南嘉恩,才能被这么对待吗?他不明白。周一有个客户急需资料,因为是在城北,况且还有一个小时就要下班了,都没有什么人想去,这桩麻烦事儿还是南嘉恩被指名去跑一趟。费了两个小时才到城北的金融中心,又和客户沟通了一番,甲方的要求相当苛刻,基本上文件上的东西都要大改特改,谈议结束后,南嘉恩再看时间已经到了晚上七点。年底了,会场承包了很多公司的年会。从大厅走出来的时候,门口正好有一队人走进来,在人群中,便看到了穿着一袭正装的裴司琛。只是匆匆地看上一眼。和南嘉恩的郁郁寡欢相比,裴司琛似乎没有受到什么很大的影响,他客气地和身边人握着手,表情温和有礼,一个身穿黑色礼服的女人姗姗来迟,她搭上裴司琛的手臂,十分亲昵,笑眼盈盈,裴司琛也浅笑着,两人真是郎才女貌。南嘉恩顿了一下,想转身离开,却迎面碰上了一边打电话一边小跑进来的越闻博。越闻博大概是瞧见到了他,露出了很惊讶的表情。这几天小区的照明灯坏了,本就破旧的楼道更为阴森可怖,南嘉恩摸着黑上楼,四周都安静得不像话。他低着头,慢慢地走着。“南嘉恩。”乌黑的楼道传来熟悉的声音,便又陷入漫长的寂静。这几日他在梦里也听到过。照明灯又适时亮起来了,裴司琛站在他门边,身影修长挺拔,面容深邃,似乎是等了很久很久,他在西装外面套了一件黑色的长款羽绒服,手上提着一袋东西。楼下又徐徐走上来一个人,是住在对门的老奶奶,“哟,这小伙子还在呢,我出门的时候他就在这里了,小南啊,这是你朋友?”南嘉恩沉默地站在一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看起来像是外国人,可俊。”老奶奶打趣一番后就走进自己的房子了。裴司琛目光一直停留在南嘉恩的身上,南嘉恩便绕过他,拿出钥匙开门。走得更近些,他才闻到裴司琛身上的烟味。尼古丁的味道十足呛鼻。陈旧的楼道又潮又冷,南嘉恩身上泛着一层冷色。他的眼皮微微红肿,晚上哭过后依旧没有完全消散。“我听越闻博说…你昨天也在会场?”他问得有些小心翼翼,目色微沉。南嘉恩看向他,他避开了这个问题,问道:“你来,是有什么事?”他声线冷淡,实际上他一天跑业务下来已经身心疲惫,裴司琛突如其来地站在他家门口,冲击着他竭力稳住的平静情绪。“你的一些厚衣服还在我家里,天气越来越冷了……我帮你带过来了。”南嘉恩这才看到,那手提袋最上面是自己的外套,从那天后,他就没有踏入裴司琛的公寓了。“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在对待南嘉恩这件事上,在不想让南嘉恩伤心难过和喜欢南嘉恩这两件事面前,裴司琛始终是在意前者。在看清自己的感情面前,他甚至比南嘉恩更为迟钝、后知后觉。南嘉恩静静地看向那袋衣服,心中悲凉一片。可笑的是,除了那几件衣服,他留在裴司琛家里的个人物品根本没有多少。所以,两个分开后,裴司琛就有了新女友,还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东西给送过来了吗?南嘉恩越想越觉得裴司琛太过分了,太过分了,他闷声说:“你可以把它们都丢了。”纵使衣服是无辜的。裴司琛低着头看向他,眼里是若有所思样子。一个多周不见,南嘉恩似乎又瘦了,他的衣袖都是空荡荡的,而且还是很厌恶他的样子。“还是不想理我吗?”他轻声问道。似乎他是学不会温柔体贴,询问的架势都是冷冷淡淡的,根本毫无感情。南嘉恩这样想着。南嘉恩已经走进屋子里了,没有开灯,徒有幽暗的光泽照映他惨淡的面孔,他垂着眼眸说:“裴司琛……你以后别再来了。我现在真的不想看到你,求你了…别来了。”他紧紧握着门把手,手上冷出灰色的白,他抬起头看向裴司琛的一瞬,眼里是苦涩的泪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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