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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延琮怔了一怔,正说不出话来,银瓶又在花罩外轻轻开了口:“多谢将军成全,吴姐姐是半月前接进来的。”
三个人浸没在这浓稠的春光里,都有片刻的沉默。
他们身不由主地想到了那个夏天——冷月,绿纱窗,螺钿栏杆床上挂了织金帐子,合欢香袅袅,轻掩满床淫糜的气息。
明明只是前年的事,却像是隔世了。
李延琮离开时没敢去看银瓶的脸,等他出了房门,才发觉手心的薄汗被春风打得发凉。
三月底,朝廷再征二十万民夫于辽水,集结兵力重攻辽东城。
经过了一冬,高句丽也大伤了元气,十日后不堪重负,决意放弃辽东城,颓败至安市城,竭尽兵力抵御梁军,把个城池守得像铁桶一般。
自从三月收复了辽水,裴容廷还没来得及马革裹尸便已经功德圆满,南下回北京复命。
考量着梁军已经疲乏不堪,而安市城背靠阴山易守难攻,便上书谏言,既已到了春耕时气,为民生思虑,应暂与高句丽言和,停止徭役兴发,使劳力返乡耕种,避免耕稼失时,田畴寥落,以此缓解今年饥荒困顿。
然而来日八百里加急送到边陲的,却是皇帝乘胜追击的号令。
金銮殿上谏言之声如潮水般一浪涌着一浪,皇帝向来讨厌言官多事,借此斩了五六个;而裴容廷身居内阁,一连写了几封奏疏,却都被冯首辅压下,万般无奈之下索性也仿照御史当庭谏言,气得皇帝连着罢了两天朝。
裴容廷是没什么好怕的了,但皇帝总不能前儿一口一个“裴卿爱朕”
,今儿就斩了他的脑袋。
皇帝年轻冒进,可也不傻,知道都察院那些酸舌头杀干净了也没分别,可杀了一个裴容廷,就实难找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话再没错。
从前裴容廷防贼似的防着李延琮,如今却是孟光接了梁鸿案,一切都倒过来了。
李延琮成日背地里关怀银瓶的状况,当着裴容廷却从来不曾提起。
他深知裴容廷也是个千年的狐狸,虽脸上波澜不惊,又主动回避着银瓶,葫芦里指不定卖的什么药。
因着连日东海泛水,临海的县官报上来欲要修筑防御工事,李延琮本也有造船的意思,于是趁此机会往东海巡视。
临出门的早上他叫来了张大夫问话——银瓶听闻裴容廷的噩耗便昏厥过去,醒来昏天蔽日地哭了几天,哭出了高烧,久久没有退下。
他只怕沤成痨病,因此在府衙里养了个随叫随到的郎中。
“姑娘好些了么?”
张大夫有着惯混高门大户的滑溜,忙垂手道:“回将军话,暂且无妨,精神还好。”
如果一个病人只剩“精神还好”
,那就是真的不好了。
李延琮本来是要往仪门上马,听此一言,拐了个弯,直奔偏院的厢房。
走近东屋窗纱下,听见里头有人抑扬顿挫说这话,他停下来听了一听,才知道是银瓶在哭。
“……怎么能!
吴姐姐……他怎能就那么……”
吴娇儿叹气:“徐姑娘……”
“我的错……我对不住他,可是来不及了,姐姐……再也见不到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呀……”
抽噎间头脑嗡嗡的,枕头哭湿了,温热的液体从她眼角横流,滴下去,已经是冰凉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