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老皮真的就动身去省上领奖,刘学仁和办公室主任组织了锣鼓队送行。过风楼的锣鼓敲打水平其实不高,仅仅只是社火调,我也是很久很久没唱阴歌了,也没摸过锣鼓,我一听锣鼓声心里就痒痒的,对鼓手说:让我敲敲。我敲了段《三句头曲调》,又敲了段《小放牛曲调》,他们全惊呆了,连老皮都在说:你咋还有这手艺?我说:早年学过。他说:好呀好呀,你可以给他们教教么!我把鼓交给了鼓手,和人群一直把老皮送到公路上。老皮说:你瞧瞧,乡亲们多好!就给送行人群抱拳拱一拱,再鞠一躬,说:回去吧,乡亲们都回去吧!眼睛都潮湿了。
※※※
送走了老皮,刘学仁、冯蟹去了一趟黑龙口的砖瓦窑,闫立本留下他们没让走,说晚上了咱们吃个羊。这羊就是给苗天义舔脚心的那只羊。那时候吃肉不容易,闫立本要请吃羊,刘学仁和冯蟹就留下了。到了后半夜,砖瓦窑上的改造的人都睡了,连管理人员也都睡了,闫立本让三个组长把羊拉到办公室,握紧羊嘴不让出声杀了,开始在锅里炖。一人三碗,六个人把羊吃得一干二净,刘学仁说:遗憾咱书记没吃上。闫立本说:刚才吃第一碗我就想到书记啦,心里说,这一碗就算替书记吃的。刘学仁说:真要让他来吃,他恐怕还批评咱哩。他没吃上,咱把他领奖回来迎接的事弄好,也算是给他补了。说到了迎接,刘学仁提出到时开个大会庆贺。闫立本说:会是少不了的,光开会?冯蟹说:咱用绸子做个大红花,再买个大红被面给他披上,咱这里兴披红戴花。闫立本说:我看送个匾,开会时也就挂在会场上。刘学仁和冯蟹都说这主意好,匾能永久,即使书记退休了,挂到他老家的屋里也是荣耀的纪念么,就又议起做多大的匾,用什么木材呀。冯蟹说:这事交给我,棋盘村有好木板,又有木匠。刘学仁说:咱队部里那些木板是不错,可让村里的木匠做我不放心,还是把木板拉到县城去做。另外,匾上刻什么字呀?闫立本说:书记最爱讲对党要忠心赤胆,他就是忠心赤胆的模范,刘学仁你字写得好,就写这四个字!刘学仁却说他写不了毛笔字,尤其是大字,要写还得苗天义写。冯蟹说:怎么能让他写?!闫立本说:这事我办吧,你们准备好笔墨纸砚。
第二天,刘学仁在公社下院备好了笔墨纸砚,闫立本就带了苗天义去了,他只给苗天义说去写四个字,没说写四个字干什么用,怕他知道了张狂,在窑场就又不服改造了。果然苗天义一听让写四个大字,就让在一旁跑小脚路的墓生铺纸,一会儿说毛笔太小,换了笔,又嫌墨调得稠了,他自己调,调好了,问有烟没,他要吸烟,吸烟运运气,气不够写不出势的。旁边人把旱烟锅子给他,他让墓生给他点火。字写完了,苗天义说:墓生,端碗水给我喝喝。闫立本踢了他一脚,骂道:把他押回窑场去!
木板和字送去了县城,几天后便做好了匾,冯蟹和刘学仁用架子车去拉回来时,做匾的钱还剩下五元,就买了两箱饼干。下午架子车拉到公社下院,办公室主任已经带人在院子里摆设会场,主席台就搭到一堵山墙下。搭台子当然少不了墓生,他爬梯子在山墙上钉木橛子,然后几个人抬着匾挂上去看方位。一切都合适,再把匾取下来,说送接会后匾还是要挂在老皮的办公室的,就又把匾抬上院去钉木橛也试挂一下。冯蟹刘学仁让墓生和他们一块抬,墓生说:我个子低,恐怕抬不上去。刘学仁说:咋抬不上去?抬!墓生就抬了匾的前头,而刘学仁和冯蟹抬了匾的后头,才上了五个台阶,墓生扑通跪倒在了路上。冯蟹骂道:你不顶!墓生说:你们抬,我给你们学牛叫。把匾抬到上院,墓生量了匾的尺寸,在办公室墙上钉了木橛,再把匾挂了上去,冯蟹和刘学仁就坐在那里吃起饼干。墓生说:吃啥哩?冯蟹说:吃饼干哩。墓生说:好吃吧?冯蟹说:好吃是好吃,噎得很,你去山下提些水去。墓生去提水,半路上想在水里唾一口,但没有唾,骂道:吃了饼干再喝水,撑死去!水提了回来,冯蟹和刘学仁又吃又喝,冯蟹看了一眼墓生,墓生并没有看他们,举着头往天上瞅,他说:你干啥哩?墓生说:我数鸟哩。刘学仁说:吃呀不?墓生说:不吃。冯蟹说:不吃?那就不给你了。墓生说:吃哩。刘学仁说:狗日的想吃还不明说!给了墓生三块饼干。墓生把第一块咬了两下就吞了,第二块第三块却一点一点地咬着,吃完了,也去喝口水,把水咕噜咕噜在嘴里涮,然后一仰脖子咽了下去。原来两箱饼干冯蟹和刘学仁是给自己吃的,也估计着能吃完,没想只吃了多半就吃不下去了,刘学仁对墓生说:还想吃?墓生说:想吃。刘学仁说:拉匾的架子车是窑场的,你把它送还去就让你吃。墓生说:行!就又吃起饼干,竟然一口气将剩下的都吃了。刘学仁骂道:你高的个子倒比我吃得多!墓生笑着,转不了身,只脖子能动,说:让我缓缓,缓过来了去送车子。
墓生把架子车送去窑场,窑场上又来了三个坏分子,是陈家沟的,下荆寨的,柳林湾村的,他们和村长一吵架就叫喊着要去砍棋盘村的杏树呀,村长就把他们扭送着交给闫立本。闫立本这次没有在他的办公室里掏电话机,后背了双手在窑场的土塄上走过来走过去,像是在思考着什么问题。而就在土塄下,几个人在给送来的那三个坏分子下马威,蘸了水的麻绳捆住往紧里勒,三个坏分子一个不吭声一个只吸气一个杀猪一样叫,叫着叫着就没气了。有人说:叫呀!没气了?没气了就补些气!便拿了给架子车用的充气筒,皮管子塞到肛门,嗤嗤地往里打气。墓生不敢多看,放下架子车赶紧跑了。跑回公社下院,天就麻黑下来,实在渴得不行,趴在溪里喝水,公社办公室主任看见了,说:你干啥哩?墓生说:我喝些水了去收旗呀。主任说:天都黑了你还没收旗?!墓生说:去呀去呀,这就去呀!撅了屁股往山上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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