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没有一丝动静,眼睛对着一堆碎片不断落泪,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凌卓失望而愤怒的眼神尤在眼前,要是他厌烦我就完蛋了。 一个月前,我对凌卓说:“你是天上的鸟,我是水里的鱼,我不会飞,又怕你逃走。” 他说,他会把我含在嘴里带着我飞。 事实上他一直是这么做的,含着我往前追赶,从不伤我一分一毫,更不会将我吞掉,他的爱这么无私,可我的爱却暴烈如法西斯,专横地操纵,妄图为他套上枷锁,让他同我一起慎默地在水中溺亡。 现在,凌卓终于见识到我的恶心,要将我吐出来了。 天黑,我打开家里的灯,去料理台给我哥煮鸡蛋面,切了左手,烫了右手,但好像感觉不到疼痛。 做好,我往面上撒几颗翠绿葱花,倒了两滴我哥爱吃的辣椒油,端着烫手的面,心惊胆战地走完十阶的楼梯。 我哥对着窗户,靠床坐在地上,穿着白t恤和休闲裤,昂贵的西装被胡乱扔在一边。他低着头,露出一截白皙脆弱的脖颈,好像轻轻一折就会断掉。 “哥,吃晚饭吗?” 凌卓纹丝不动,也没有出声。月光下,他的黑发乱糟糟,发梢反光,细如银针,迅疾而牢固地扎进我心里。 我忍着心脏的苦涩和疼痛,把面条放在书桌上,走到我哥身边坐下,挪动身体靠近他,同他手臂贴手臂,腿贴着腿。 初春的天气寒凉刺骨,把我哥冻住了,我要把他暖化。 “哥,我知道错了,会改的……” “你骂我打我好不好,别不理我。” “哥,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这样胡……” “凌禹。”我哥声音低哑,“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哥我……”不是已经长大了吗? “你不是说没有吗!?”他猛地揪起我的衣领,通红的双眼瞪着我,几乎爆裂,“那天我问了你三次,你不是说没有事瞒着我吗!?你到底瞒着我做了什么!?” 我的心狠狠一颤,为什么问的是这个,他不是气我任性妄为,毁了他的比赛吗? 我握着他的手腕,转移话题,“哥,你先吃晚饭好不好,我做了你爱吃的鸡蛋面……” 凌卓看了一眼床头那碗面,然后看着我的眼睛,冷冷问我:“给自己做了吗?” 见他关心,我松了一口气:“我一下忘了,待会儿……” “自己的都能忘?” 不是关心,是愤怒到极点的冷静。 砰!他猝然将我按倒在地,拳头抵着我的锁骨,几乎把那儿压断。 “你觉得只要我填饱肚子就好是吗?你是不是觉得你残了坏了都无所谓,只要我好就行了?是不是觉得你干坏事给我买几千块钱的西装,我穿着会开心!?” 我被吼懵了,亦不清楚我哥如何知晓那西装的价格,更不知接下来要说什么。 僵持许久,我哥像是累了,松开我,低头抽噎着:“你知不知道如果你有事,我做什么都没意义了。” 我心像被抓烂一般疼痛,喉咙发苦, 解释道:“哥,我没干违法乱纪的事。” “还是不愿意说实话是吗?今天辩论队里的学姐说了,这衣服至少得几千。你这几个月一直很奇怪,花钱大手大脚,总是走神,还突然开始信佛……我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可我知道,来钱快的没一样好事……” “我甚至一直担心你碰毒品,收到你那张照片,看到你浑身是血,我心跳都停了。小禹,我可以每天在家陪着你,你别干坏事好不好,我求你了。” “哥,相信我。” 凌卓一巴掌扇在我脸上,大吼:“我怎么相信你!?我连你在做什么都不知道!” 原来拥抱爱抚时温柔的手,打人时可以这样强悍。 我紧紧咬牙,捂着火辣辣的脸,对他说对不起。 我不愿向他坦白。我并不觉得给靳士柳画画有什么错,我的画不过是小儿科,靳士柳润色几笔、属个名字,就能在画展上卖出昂贵价格,反倒是我沾了光。 我什么都不亏,也没干过坏事,若是坦白,凌卓那强烈而无用的道德感一定会逼我放弃的。 沉默良久,他把我揽进怀里,可这怀抱冰凉冷漠,很讽刺。 他细细抚着我的枕骨,枕骨下有一个拇指大的突出骨瘤,我哥说过那是反骨。 “哥……” “凌禹。” 我闭嘴了,我知道我哥有话要说。 “我说过你骨子里天生有反叛的欲望,那时你怎么答应我的?” “我说……放心,我背叛谁都不可能背叛你。” “我不知道你的钱哪儿来的,如果你为了钱背叛自己,就是背叛我……别让我失望。” 我无话可说。 “人一旦意志软弱,接受自己的堕落,无论是否心安理得,都会避无可避地往下坠,因为堕落时毫不费力、悄无声息。” “摔了才知道疼。” “如果你偏要往下走,不介意的话,就拉着我一起。” 应该不是很虐…… “如果你偏要往下走,不介意的话,就拉着我一起。” 我哥很聪明,但他没必要用自己来威胁我,我当然不会拉着他往下坠,况且这真是堕落吗?我仅仅是走了一条成长的必经之路,为什么我哥就是不明白? 他没有再理我,爬进床褥里背对我躺下。他一定睡不着,十七岁起我就偷偷抱着他睡觉,长久一来成了习惯,没我抱着,他睡不好的。 凌晨两点的月光很凉,地板很凉,鸡蛋面很凉,床上我哥的背影也很凉,像在冰窖里藏了千年,结出细密白霜。 可凌卓对我应当是温柔地、珍惜地、疼爱地,做爱时他打我是情趣,平时不会,更不会不理我。我被养坏了,无法忍耐他的冷漠,于是觍着脸爬上床,额头抵着他的背脊,蜷起身体,手隔着被子轻轻环住他的腰。 “哥,我在给一个画家画画。” 凌卓的肩膀微微一动,用鼻子嗯了一声。 “他买我的画,属他的名。” 凌卓浑身一震,突然转身掐住我的脖子,愤怒不已。 “谁准你这么做了!?” 我双手握着他的手腕,辩解道:“哥,你听我说,我这种没名气的学生,画根本不值钱,我给他画画就是各取所需罢了。” “我不准!我不需要你用理想来换钱!” “我怎么处理我的画是我的事!我可以赚钱给你花你为什么不高兴!?” “你他妈掉钱眼里了?你一直瞒着我就说明你知道我不可能高兴!别说什么为了我!你就是意志不坚定,就是虚荣,你的自私从小到大就没变过!” 凌卓说的都对,可为什么他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块等不及扔掉的恶臭垃圾。 我怕了,“凌卓,我意志不坚定,虚荣,自私……你还要我吗?” “不乖,我就不要了。” 说完,他扔开我,下床换衣服。 门冗长吱呀着一开一关。初春的凌晨三点,凌卓宁愿耐着蚀骨寒冷出门,都不愿同我待在一起。 我不知他是真的不要我了,还是在逼我认错,但无论哪种,我都怕了,即使仍不觉得自己有错,但我愿意为了我哥放弃和靳士柳的“合作”。 夜半三更,我传讯息给靳士柳,说不再给他画画了。 靳士柳竟然立马打过来,“我现在让司机接你来画室。” 我说不去。 “凌禹,你是个聪明孩子,大概不想退学吧。” “你不用威胁我,那些画我都拍了照片!大不了我们鱼死网破!” 靳士柳老奸巨猾,当时我不放心,留了一手。 “孩子。”靳士柳笑了,“大多情况呢,是鱼死了,网没破。” 我自知硬来斗不过靳士柳,只得妥协下楼等他的司机。 深夜,三月淫雨淅沥沥地拍打小区的芒果树,噼啪作响,方才凌卓出门不知有没有带伞,要是淋雨感冒就不好了。 滴!滴! 车喇叭震破耳膜,靳士柳黑色轿车的前灯照在我身上,像审讯室里为犯罪嫌疑人打光的刺目白灯。 我打开淌水的车门,坐进车里,罪恶的潮湿霉斑挤破头地往身上爬,又脏又臭,难怪我哥不愿意要我了。 四十分钟后,轿车抵达豪华的别墅,我穿过昏暗的走廊,走进画室。 靳士柳正在画画,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眼神兴奋而涣散,看起来刚磕了药。几个画架的中间,是一张铺着白布的沙发,一个漂亮女孩一丝不挂,姿态妖娆地躺在上面。 靳士柳回头看我,随即遗憾摇头,“啧,被打了?是你哥吧?这也真下得去手。” “我以后不会再来这儿画画了。” “怎么?之前不是合作得挺好的?你可别忘了,你从我这儿拿走了多少。” 我抓紧拳头,“多少我都还给你……” 空气凝固片刻,靳士柳突然慈祥地笑了,问:“你觉得我是坏人吗?” 十足的坏人。 “我没那么坏对吧。”他自问自答,“这样,你再给我画一幅,最后一幅,画好了我就放你走。” 沉默许久,我咬牙道:“你说到做到。” “说到做到,你手里还有照片,我没必要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你说对吧?” 我坐在板凳上,时间过得既快又慢,眼见天亮,却画不出一笔内容。 靳士柳走过来,“怎么?想不出来?给你点刺激怎么样?” 我拍开肩膀上的手,“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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