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暮进入病房,看向床上的人。
瘦得只剩骨头和皮,头发已全部掉光,氧气面罩几乎盖住整张枯瘦的脸,浑身上下透着腐烂枯朽的气息。若非胸膛在缓慢轻微地?起伏,商暮差点会以为,这是一具死?尸。
他的脚步一顿。他只是在奇怪——这样虚弱枯槁的一个人,当年怎么会有那样大?的力?量,像一座沉重恐怖的山峰,死?死?地?压在他和母亲的身上,压死?了母亲,也差点压弯了他的脊背。
护士悄声?退出,掩上房门。
关门声?唤回了商暮的意识,他拉过?椅子,在床边坐下。
自那个夏日夜晚,周望川拉着他的手腕,带他走出暗巷,他就再也没见过?床上的这个人。
他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床上的人,试图找出这人与那个高大?暴虐男人之间的共同点。
不?知过?了多久,昏迷中?的人渐渐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先?是呆板木然,而?后似乎认出了商暮,眼里的光渐渐聚焦。
商暮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看来?,你还认识我。”
男人的呼吸急促起来?,睁大?了眼睛。
“聊聊天吧。”商暮把玩着车钥匙,平静地?说,“我这些?年过?得挺好的。你呢?”
这句话是真心?的。
他从初中?毕业开始自己赚学费,一开始是为同学补课、送外卖,后来?为服装品牌当模特,大?学时仅靠自己,便能生活宽裕。毕业后他成为品牌设计师,靠着自己的审美和设计天赋,获得了圈内不?少客人与品牌的赏识,距离首席设计师之位,也不?过?一步之遥。
与周望川交往前,他了解过?对方的家世。周望川的父亲是最早一批在金融与地?产行业呼风唤雨的人,积累了无比深厚的家底。周望川的母亲是当地?最大?豪门的闺秀,在商界与政界都有不?浅的影响力?。
他却只是一个从很小开始便无父无母的孤儿。
但他从未自卑过?,因为他靠着努力?和拼命走到今天,他的脊梁从未弯曲。
虽然他偶尔会有一些?执着的坚持。比如两人买房时,他坚持要付一半的钱,比如他会等价回礼周望川送他的礼物,比如他会拒绝周望川的一些?帮助。
他平生只为一件事情自卑过?,那便是他以为周望川只是可怜他,并非爱他。
平心?而?论,他走到今天,确实过?得很不?错。
床上的男人徒劳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商暮现在能看出一些?熟悉之处了,男人的眼睛仍是多年前的那一双,贪婪,狠厉。这双眼睛把他带回了多年以前。
母亲撕心?裂肺的喊叫和痛哭。家里桌椅板凳砸在地?上的轰鸣。男人粗暴的怒骂和秽语。右腿腿骨断裂的剧痛。满身遍布的青紫。黑暗阴冷的房间,饥饿。
商暮发现,他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无动于衷。因为他的胃部开始痉挛。
他面无表情地?坐了一会儿,低着头像在思索。半晌,他苍白着一张脸,轻声?说:“希望你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声?音轻柔,像在说祝词。
男人瞪大?了浑浊的眼睛,喘了几口?气,心?电图开始不?稳。
商暮盯着输氧管,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捏住了那根透明的管子。这根管子为垂死?的病人输送新鲜的氧气,延续苟且的生命。
而?现在,这根管子被捏住了。
男人张大?嘴,急促地?喘息。
商暮松松地?捏着那根管子,像扼住病人枯槁的咽喉,他看着男人猪肝色的脸,愉悦地?笑了起来?:“手握住别?人生命的感觉,很开心?吧?我现在体会到了,确实如此。”
男人的瞳孔渐渐涣散,嘴边涌出白沫。
商暮盯着濒死?之人的眼睛,这双眼睛与初夏暗巷里的那双重合了,一样的惶恐,一样的无助,一样的恳求。
真狼狈啊,真可怜啊,真渺小啊。
商暮面无表情地?看着,而?后,他的神情渐渐一柔,他想起了一只温暖的手。那只手握住他的手腕,带他走出暗巷,来?到充斥着鲜花与鸟鸣的人世间。
心?电图的机器发出尖锐爆鸣,病房外传来?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
商暮松开了手指。
很快,男人的呼吸恢复了正常,但他眼里是显而?易见的恐惧,徒劳地?张大?嘴,咿咿呀呀着一些?没人能听懂的字句。
走出病房前,商暮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他看到枯槁、死?亡和腐朽,而?那些?肮脏,再也无法?影响他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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