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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薇中文网>王小波经典著作 > 第34章（第2页）

王安走回鬼方坊，站在坊墙下看那些壁上的小人，发现他们方头方脑，方口方目。庞大的方身躯下两条麻秆腿，不觉起了同情之心，像这样的人物要是活过来，双腿马上会折断。正在出神，有人在背后叫：&ldo;舅舅，你回来啦？&rdo;

王安回过头去，看到那个穿绿衫的女孩站在槐树下，手捧着大沓的衣服。他想：如果这个女孩不捉槐蚕，那倒是蛮可爱的。于是他脸上露出笑意说：&ldo;甥女儿，碰上你真凑巧。&rdo;

女孩在阳光下笑起来。&ldo;不是凑巧，是我在这儿等你，等了半天啦！&rdo;

王安又板起脸来，他背起手，转身缓缓行去，那女孩在背后跟随。她问：&ldo;舅舅，你在看墙上的画，你猜画的是谁？&rdo;

&ldo;不知道。&rdo;

&ldo;是你呀！&rdo;

王安早知道他可能是那些棺材板似的人物的模特儿，因为那些人的下巴上全长着乱糙般的胡子。不过听她这么一说，他还是很气愤。人要长成墙上画的那样，还有什么脸活在人间？他快步走回家去，翻箱倒柜要找一件衣服，把身上这件汗透了的换下来，可是找不到。那女孩说：&ldo;舅舅，换我洗的衣服吧！&rdo;

王安在一瞬间想拒绝，可是他改变了主意，脸上又显出笑容，接过衣服来说：&ldo;你出去，我换衣服。&rdo;

&ldo;舅舅怕什么，我是小孩子。&rdo;

王安不想强迫她出去，就在她面前脱去长衣，裸露出上身。他是毛发很重的人，很以被外人看到自己的胸毛为羞。可是女孩看到王安粗壮的臂膀，宽阔的前胸，觉得心花怒放。她说：&ldo;舅舅的胡子真好看。能让我摸一把吧？&rdo;

王安说：&ldo;这不行，胡子是男人的威严，怎么随便摸得？&rdo;

&ldo;什么威严？舅娘就常摸，我看见的！&rdo;

王安的脸登时红到发紫；她老婆只在行房前抚弄他的胡子。这种事她都看见了，简直是猖狂到了极点。他怒吼一声：&ldo;你是怎么看见的？&rdo;

&ldo;爬到树上看见的，你怎么瞪眼？我不和你说了！&rdo;

那女孩的脸飞快地涨到通红，瞪圆了眼睛做出一个怒相。她的脾气来得的这么快，倒是王安始料不及的。于是他把自己的怒目金刚相收起来，做出一个笑脸，忽然他闻到一股好闻的青苔味儿，是从衣服里来的，那衣服也很柔软，很干净，于是他和颜悦色地说：&ldo;甥女儿，衣服冼得很干净。&rdo;

那女孩气犹未消地说：&ldo;是吗？&rdo;

&ldo;当然，衣服上还有好闻的青糙味。你用糙熏过吗？&rdo;

那女孩已经高兴了：&ldo;熏什么？我在后边塘里洗的，洗出来就有这股味。&rdo;

王安一听浑身发凉。他知道那水塘，长了一池绿藻，里面全是青蛙和水蛇，塘水和鼻涕一样又浓又绿。早知道她要到那里洗衣服，还不如不叫她洗。但是这种话不便说出口来。于是他到柜里取了铜钱，按一个子儿一件给了洗衣的费用，又加上五文，算做洗得干净的赏钱。然后他叫女孩回家去，他要午睡了。女孩临出门时说：

&ldo;舅舅，我一定要摸摸你的胡子。摸不到不甘心！&rdo;

王安想，这个小鬼头可能是真想这么做的。王安还有话问她，就叫她回来说：&ldo;摸摸可以，不准揪。&rdo;

女孩把十指伸开，插到那丝一样的胡须中。她觉得如果一个女人能拥有（当然不是自己长）这么一部胡子时。简直是世界上最大的幸福，就在她沉溺在胡须中时，王安问她：

&ldo;甥女儿，墙上那些小人儿，是谁画的，你知道吗？&rdo;

&ldo;是我。&rdo;

王安已经猜到是她，不过他还是佯装不信。女孩说：&ldo;这有什么可不信的。我画给舅舅看！&rdo;

她到厨下取了一块木炭，就爬到墙上做作画。她在墙上像壁虎上了纱窗，上下左右移动十分自如。王安想，长安城里那些大盗看到这孩子爬墙的本事，一定会在羞愧中死去。转瞬之间画完一幅画。她从墙上下来，拍拍手上的黑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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