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着急,大人,”杰拉德深深地鞠躬,并且嘶哑地笑了起来,“今天的香方里,有一种绝对特殊,并且独一无二的原料,从前没有人用过,今后更不会有。”兰登皱起眉头,他总觉得面前的人十分眼熟,但究竟是哪里眼熟,他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原料?”他警惕起来,“你先说说看。”“是你的血。”杰拉德说。兰登还没来得及跳起来,他就已经迎面吃了一刀子,匕首从他的锁骨下面扎透进去,几乎穿过后背中间的肩胛骨,搠得他心头冰凉,喉咙间惊慌乱响,只是喊不出声来。“不记得我了,堂弟?”杰拉德摘下遮面,晦暗的光线中,他露出了一张地狱里才会出现的脸,双眼赤红,燃烧着晶亮的复仇之火。兰登的脸孔被恐惧扭曲了,他想要尖叫,想要哭泣,想要跪下哀求……但一切都是奢望。再次见到他的妹妹,他这一生最大的仇敌,杰拉德握着匕首的五指松了又紧,但谁也没想到的是,他维持住了表面的平和,没有一上来就应激到发疯,被闪回的酷刑记忆逼到流血流泪。因为在珍斯科特的身后,他奇迹般地看到了阿加佩的影子,他站在打开的窗边,夜风吹拂得他衣袍鼓起,犹如飞翔。“……太久不见,”杰拉德几乎在呓语,“你看起来……很好。”珍的目光狐疑地闪了闪,她感到意外,她不相信自己对杰拉德施加的影响力,只能让他做出这种单薄的反应。“不,不不不!”她甜蜜地说,“你能自投罗网,才是最让我惊喜的事,兄弟。在那群判断失误的蠢货把你扔进海里之后,我就沉痛地意识到,我失去了生命里最重要,最宝贵的玩具。现在你回来了,这才是最重要的,虽然你确实还留着自己的爪子,给我造成了些麻烦……但那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对不对?”“你似乎低估了我复仇的决心。”杰拉德转回目光盯着她,慢慢摘下遮脸的麻布,望见他的容貌,以及阴鸷燃烧的双眼,迎面对着的他的几个卫兵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珍笑了起来,她若有所思地道:“我不明白吗?可我有什么不明白的呢?我知道你杀了人你总是在杀人,杀很多人。当然,这次你杀的是我们的血亲,同族的斯科特人。你以为我会惋惜?不,恰恰相反,我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菟丝花,无能的废物,死有余辜的寄生虫……你清洗了他们,我感到很高兴,因为我永志不忘父亲的教导:只有强者才能活下去,而弱者只有侍奉强者,才配活下去。”她惆怅地叹了口气:“是时候了,哥哥,寒暄的话语已经说得够多,你还在等什么呢?等巴尔达斯来救你吗?实话说,你和他的时机挑选得不赖,只是要攻陷摩鹿加,需要的可不止是这点人手。”“时间,”杰拉德说,“我在等时间,现在,时间到了。”珍皱起眉头,吝啬的夕阳很快就收回最后的余晖,夜幕低垂,她身后巨大的水晶天窗,却蓦地被强光照亮了。珍斯科特慌忙回头,在她瞪大的双目中,映出接连燃烧的火点,遥远的叫喊声、救火声同样飘荡在风中那正是香料仓库所在的位置,毫不夸张地说,它们是摩鹿加的根基命脉,数代斯科特人于此经营耕耘,才积攒出如此规模浩大的焰火。她的瞳孔在颤抖,她的嘴唇也在颤抖。那些香料仓库的价值无从以世俗的钱币衡量,一个仓库的存储量就高达上百万罗马金币,上百万弗洛林,它们加起来的分量,足够让任何一个国家在黄金里狂欢至死。此刻在烈火里化作灰烬的,是豆蔻、丁香粒、胡椒、肉桂皮,被琥珀掩埋,用玫瑰留香,在缭绕的炭火间熏烤。品质完美的装进水晶瓶,瓶口以金线缠绕;品质普通的就填进麂皮口袋,呈到富商与小贵族的餐桌。它们被细细地筛选过,精心地挑拣过,奴隶在其中日夜劳作,斯科特人则耗费多年的心血,研究什么样的存储搭配能使豆蔻去除难闻的药味,让丁香重新焕发花朵的芬芳。教宗赞赏它们,国王与女王迷恋它们,世人发疯地吹捧、追随它们……如今都没有了,全都没有了!一把大火,数百年的血汗积累就灰飞烟灭,珍斯科特犹如一头抽搐的毒蛇,猛然转头,死死盯住杰拉德斯科特。没人会如此狠心,或者说,没有一个心智还正常的人,能忍心这么做。她以为她的哥哥仍然是面对面的敌人,与她心照不宣地用摩鹿加当作赢家筹码,在博弈的棋盘上拼死厮杀……但她却想错了,完全想错了!杰拉德斯科特早就疯了,她把他打碎得太彻底,太严重,所以现在他站起来,一把掀翻了棋盘,烧毁了全部的棋子,连带着她也要一块烧死。“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运筹帷幄的面具一瞬破裂,她厉声咆哮,抓狂地揪着自己的长发,“你怎么有胆子……你怎么有胆子去烧毁香料库!难道你想放弃摩鹿加,将它完全摧毁吗?你想让它变成废墟,变成一摊一文不值的垃圾吗?这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杰拉德斯科特!还有你们!愣着干什么,去组织救火,快去!”美艳的狮心女士,一瞬狰狞如同厉鬼,听到她的命令,近一半的卫兵都急匆匆地冲出金宫,赶往最近的火灾现场。看到珍如此失态的模样,杰拉德终于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很快就变成疯狂的大笑,回荡在宽广的顶层宫室。“要怪,你只能怪我们伟大的父亲死得太仓促了,没来得及把摩鹿加最要命的秘密通道告诉他最爱的小女儿。”他摊开手,神情无辜地告知,“废墟又怎么了,垃圾又怎么了?到头来,摩鹿加仍然会是我的,因为我能摧毁,就能重建。亲爱的妹妹,莫非你没有这样的决心?”“杀了他!”珍歇斯底里地尖叫,她精美的发冠被她自己撕扯下来,凌乱地耷拉在肩头,以致黑色的乱发遮住了她的小半张脸,她狼狈地喘着气,忽然又抬起头:“不……别杀他,别杀他!我还是要抓活的,我要给外界一个交待,我得给摩鹿加的盟友一个交待……抓活的!砍断他的四肢,打断他的脊椎,不管怎么说,我只要他活着!”杰拉德的面上显出诡秘的笑容,士兵的矛尖包围着他,一般情况下,人们会说他实在已经插翅难逃,除非天上有别的神迹显灵,否则他凭什么从几十个人的包围下脱身呢?那些士兵也是这么想的,瞥见杰拉德不同寻常的表情,再加上知晓了他前代摩鹿加主人的身份,他们竟不约而同地瑟缩了一下。与此同时,巴尔达斯浑身浴血,冲进最顶层的金宫,他身后全副武装的水手也像是血河里冲出来的。混乱的刀光剑影中,摩鹿加宫的侍卫被砍倒好几个,水手们同样有所伤亡。震天的喊杀声中,部分卫兵急忙审慎地向后围绕,保卫着他们的女主人。杰拉德也在用匕首随手刺死几个侍卫之后,从人群中隐退到巴尔达斯身边。“时机卡得刚刚好,将军。”杰拉德轻声说。说来蹊跷,看见杀进来的老将军,两兄妹眼中却各自燃起了希望的火焰。厮杀持续了一阵,见暂时奈何不了对方,珍大喊道:“你们给我住手,全都住手!”巴尔达斯皱起眉头,也将滴血的剑尖垂下。狮心女士喘着粗气,她索性扯掉自己的发冠,让丰厚的黑发完全垂下。“巴尔达斯将军!贵客,贵客,您的到来让我倍感惊喜……但如果您还有一丝理智,那就远离您身边那个疯子,仔细听着我说!”巴尔达斯不动声色,沉声道:“我听着呢,女士。”“怎么,您是怀着丧子之痛的怒火,来这里报复一些人,杀掉另一些人的吗?”珍斯科特气喘吁吁地问道,“哈!我要说,如果您这么做,那就完全落入了骗子的陷阱,就是您身边那个花言巧语的骗子。他假冒了一段友谊吧?他谎称和您的儿子是莫逆之交吧?可实际上呢,我要告诉您,您的儿子被害落水,是摩鹿加救了他,我们动用了最好的医生,不幸的是,他已经在爆炸中失去了一只眼睛,以至于重伤不治,悲惨地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爆炸、火药听到这儿,您是不是觉得十分耳熟?没错,这就是您身边那个骗子的惯用手段,当年他用这一招杀害了我的未婚夫,如今他也用这一招杀害了您的儿子!”“实话告诉您,这个骗子不是别人,正是我的手下败将,杰拉德斯科特。您一定听过他的名字,也知晓他在俗世中的名声,对不对?要复仇,那么您的敌人就近在咫尺;您要利益,我身为摩鹿加的话事人,也能不计前嫌,不追究这一年来您给我带来的种种麻烦,怎么样?就让摩鹿加与杜卡斯家族重修于好吧,将军,须知世上没有永恒的敌人,有的只是永恒的利益。”这口才同容貌一样完美的女巫娓娓道来,不慌不忙地说完了这番话,杰拉德却没有打断她,更没有为自己做一番辩解,他只是偏过头,观察着巴尔达斯的反应。老将军皱起染红的眉毛,听到“黑鸦”的真实身份,他却表现得一点儿都不意外,更没有丝毫的失措。他思索片刻,像是权衡着什么,片刻后,他转向杰拉德,语气不辨喜怒:“黑鸦先生,或者说,杰拉德斯科特先生,我情不自禁地注意到,您似乎违反了我们的盟约。我需要摩鹿加的财富,而您却烧毁了太多存储香料的仓库。这是为什么,您能否做出合理的解释?”珍的嘴角流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杰拉德却表现得十分冷静,甚至还有一点超脱的失望。就好像他早就知道巴尔达斯会在如此紧要关头质问他,在两军阵前挑剔他的错误,做出与背叛无异的行径。“因为您要的财富,我已经拿到手了。”杰拉德镇静地回答道,“我说过,我还有一笔债在摩鹿加没有收回,这笔债说的正是我昔日积攒,并且在群岛上埋藏起来的私人财产。除了我,埋藏的地点再不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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