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岑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抿着唇应声,快步去了。晏谙目送他离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棚子,又冒着雨和大伙一块挖。膝盖以下泡在冰冷的泥浆里,时间一久就没了知觉。晏谙满身满手的泥污,早就没了力气,完全是意志支撑着他继续挖。他仰起头,雨还在下,天好似漏了。眼前天旋地转,头疼得好似被人拿重物打过一般。晏谙脱力地跪倒在泥浆中,被飞溅的水花模糊了视线。故岑的声音由远及近,有人把自己扶了起来,直到回到棚子里,晏谙才看清故岑的脸。他手脚冰凉,拽了拽罩在自己身上的袍子,隐约觉得那上头还带着故岑的体温。一碗热乎乎的药汁被送到嘴边,晏谙借着故岑的手喝下去,药材的苦涩弥漫在口腔里,整个人暖和多了,人也清醒了些。故岑走之前便觉得晏谙不对劲,疑心他染了风寒,回去专程给他熬了药带来,放在食盒里围了好几层保温。伸手摸了摸晏谙的额头,还好,不烫。“王爷病了,属下送您回去好好休息吧。”故岑满眼心疼,“还好没有发热,应该只是风寒不是疫病,否则就麻烦了。”他心里明白,晏谙这就是累得,宁涧县、漕县……偌大的洹州府,哪里都需要晏谙操持,更毋论之前顶下的来自圣旨和百姓的巨大压力,再加上这几日不眠不休、淋雨受寒,铁打的身子都受不住,不病倒反而奇怪了。故岑自责不已,天知道他亲眼目睹晏谙的身影倒下去的那一刻心里有多怕。怪他没用,什么忙都帮不上,什么事都得晏谙一个人扛着。“不行,马上就要泄洪了,本王得在这儿看着……嘶!”晏谙下意识还要拒绝,话还没说完就忍不住皱起了眉。他想撑着地面坐直,结果一用力,右手手心传来一阵钝痛。翻过手掌来一看,才发现掌心不知何时被划了一条大口子,冒出来的血跟泥浆混在一起,伤口外翻着,看起来触目惊心。故岑倒吸了一口凉气,手忙脚乱地拿水来给他冲洗伤口,眉心拧成了疙瘩:“这里没有备药,王爷得赶紧回去让大夫处理,这么长的口子,万一感染就麻烦了。”晏谙努力回想了一下,隐约记得自己倒地的时候下意识用手撑地,似乎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大概是个尖利石块之类的东西,顺势划破了手掌。不过当时意识模糊,连痛感都迟缓了。“水退之后,漕县还有一场硬仗要打,王爷若是还想管漕县的百姓,就听属下的,回去好好休息,按时服药,养精蓄锐,否则哪里还有精力对抗洪水和疫病?”故岑一边给他冲洗伤口一边说,态度难得强硬了一回,“至于河道,属下会一直在这里,保证按照王爷的计划完成任务,两日之后顺利开闸。”故岑了解晏谙,一句话打消了他所有的顾虑。“好,本王听你的。”“这个晏谙,跑到洹州府去,还真叫他得意了一番。”晏谨气冲冲地朝皇后抱怨着。“父皇为了他居然连圣旨都能改,如今全然不提召他回京的事,还对他多有褒奖,让他安心留在那里抗洪救灾;之前谏院弹劾衡王的奏折也压了下去,一应需求俱是有求必应,今日早朝还因为赈灾粮款拨得慢了些冲户部发了好大的火。”晏谨越说越急,将茶碗重重地搁在桌子上,“真要让他办成了事回来,那还了得?”“你慌什么?”皇后觑了他一眼,“任他做得再好,了解民情四处游历也是为臣子的事情,你是储君,学的是帝王之术,跟在你父皇身边才是最要紧的。不过立了个小功,还能压到你头上去不成?”“儿臣就是气不过,想杀一杀他的威风。”“你最大的对手是晏谦可不是他!”皇后蹙起长眉,对太子是恨铁不成钢,“你有这功夫寻思寻思怎么扳倒晏谦,老揪着这么个不成器的作甚?”“我也想给他使绊子,这不是他太谨慎,背后又有端平侯,轻易揪不到他的错处、动不了他吗。”皇后简直气不打一处来:“那你就去挑软的捏?他晏谙有什么根基是你需要顾忌的吗?就算捏烂了有什么用?”皇后压了压怒气,看四下无人,放低声音道:“你父皇膝下子嗣单薄,统共就三个皇子,倘若那两个都死了,你让天下人怎么议论你?晏谦必须解决,留着晏谙的命是替你打掩护的!真要看不惯他,等你登基之后做什么不行,非要这般沉不住气?”“是是是。”晏谨敷衍着。皇后见状叹了口气,也不知自己这番话他听进去了多少。“本宫提醒你,不要太依赖你舅舅,你才是太子,将来登基的人是你,你舅舅能给你铺路,你也得有能力能独当一面……”皇后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晏谨承认自己就是沉不住气,他现在就要给晏谙点苦头吃。什么掩护,什么幌子,他才不那样想,若能将晏谦和晏谙一并解决,等到那时,他就是来日登基的唯一人选!作者有话说:上一章的内容补充完整了,别漏看哦迎粮款开闸的那一刻,汹涌的洪水以排山倒海之势涌入晏谙带人清理出来的河道中,浑浊的水拍打着两岸,冲走了残存的泥沙,给漕县留下了一抹生机。漕县病倒的人越来越多,不祥的预感笼罩在所有人心头。洪水之后必有瘟疫横行,即便还没有大夫亲口承认,大家也都心照不宣。晏谙身体还没好彻底,故岑原本不想他涉险,但晏谙执意要去,他拦不住。漕县县令亲自来迎,感激之意溢于言表。但晏谙看着一片狼藉的漕县,根本高兴不起来。雨已经停了,街上泥泞不堪,低洼处还积着大大小小的水坑,街道两侧的杂乱向过路的人昭示着这里刚刚经受过毁灭性的摧残。洪水过后,到处都是散乱的家具和被冲毁的房屋,根本没法下脚。他现在走的这条路还是县令特意派人清理出来的,说是清理,也不过是把满街的杂物推到道路两侧堆着。脚下踩到一个软软的东西,晏谙挪开沾满了泥的靴子,那是一个小小的布娃娃,由于太小了而被清理的人忽视掉,裹着满身的泥污孤零零地躺在这里。晏谙忽然想起那个因为回不了家而哭泣的小女孩,和爷爷相依为命却懂事得让人心疼的石头,还有曾经守在地头连命都不要了的张顺……漕县的水退了,宁涧县还泡着,晏谙心中有愧,总觉得自己对不住宁涧县那些信任自己的百姓。县令见状,那些溢美之词也再说不下去,梗在喉中半晌,化作一声长叹。大夫已经去给那些病倒的人诊治了,晏谙询问道:“漕县有多少人生病?”“近三成。”“怎么那么多?”晏谙震惊了一下,“本王让故远林在信上叮嘱过,谨防疫病爆发!”“是下官无能。”县令当即告罪,末了苦笑着,“可是漕县几乎全县受灾,不少人被困在洪水暴雨中,没吃没喝,哪里还顾得上入口的食物干净不干净,只知道有那一口吃的就能活到水退。在那种情况下,王爷的叮咛,下官办不到。”晏谙一时语塞,摇了摇头:“罢了。事已至此,控制疫病蔓延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生病和没病的人分开了吧?”“分开了。”县令答道。晏谙点点头,“如今水退,洪水浸泡过的粮食不能再吃,淹死、病死的禽畜也尽快掩埋,病从口入,既然有条件了,就千万保证百姓入口的食物和水是洁净的。粮食的问题不用但心,朝廷的赈灾粮款很快就到。”“这些下官都会留意的,殿下放心,先到收拾出来的地方休息吧。”晏谙风寒还没好,今日出来走一趟便觉身上疲惫不堪,喝过药正想躺下歇歇,故岑便进来报,说去诊治的大夫回来了,要来回禀,晏谙便又披衣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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