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初实狐疑盯着他,总觉这小孩在憋一股不得了的坏劲。
魏浅予察觉到目光回视,扣住手腕转了转,似乎上头有个沉重的镯子,极轻极轻笑了下。
他不慌不忙把衬衣袖子又往上挽了两扣,整只小臂都露出来,桀骜内敛,神气尽显。
“诸位看官坐罢,擎等好戏上场。”
梁家老太爷之前收藏过一套琉璃研钵,魏浅予先前翻石头时看见过,正好拿出来使。
透明研钵里盛着鲜艳的朱砂块,陕西旬阳的天然矿,开采后经过除杂提炼形成这一小块结晶,片状,性脆。
魏浅予熟练用小锤压碎研磨成粉,滴水,搅匀,他的指尖浸没在汤中,色汤旋转,没有人知道里边发生了什么,朱砂液肉眼可见层层分离,朱标色上浮,他用指背撇出置于白瓷碟中。
颜色撇出后需要混胶才能使用,如此着色方能不脱,寻常画画用胶水都是猪皮或者牛骨,偶尔也有兔皮胶等等。然而魏浅予都没用。
第一层色撇出,他的右手继续搅弄研砂,左手从裤兜掏出一块白芨,指甲刮去表皮,在分好的朱标色中打圈摩擦。
白芨有胶性又有药性,入颜料不仅能增加粘稠度还能防腐。
全场针落可闻,无一人说话,屋外湘夫人软叫了声反衬得屋内安静,这一手“朱砂水飞”着实让人看呆。
陈澄望着娴熟又从容的魏浅予,没在汤里的指尖看不见,但深浅不一与色相不一的“红”被一碟碟分离……
高超的研砂师父能将十克朱砂水飞出十二种颜色,色相所差不过一二,魏浅予面前摆了十八个小碟,碗里还留有余,还在继续做分离。
神乎其技的手艺,对色相细致的把控,这是老天赏的饭碗。年纪轻轻能做到这种地步,这孩子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梁堂语构完图定好稿,干枝参差劲韧,浓叶繁茂,到了要在空白处点花之时。他的笔握在手中,视线偏出纸面半寸,他不知道魏浅予要怎么帮他,怎样叫他“看见”颜色。
梁堂语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将自己全部秘密交托,却又深信不疑对方能接住。
魏浅予将瓷碟托在他眼前。碟中依旧是一片毫无生机的灰,梁堂语看不出也辨不清。
魏浅予用下巴轻点,看着他弯眼笑,意思很好传达——师兄放心,有我呢。
梁堂语将笔头摁进,笔尖饱蘸浅红,胭脂色花瓣在纸上生出。
魏浅予熟知他师兄作画习惯,浅红过后,梁堂语要画渐染的花瓣,他端起大红呈上,点色时递过朱砂,檎丹、朱孔阳……一笔一碟。
他对颜色敏感度异乎常人,旁人眼里的大红他也能继续水飞分离出相差甚微的三色。只要他将每一碟颜色分的足够细腻,那梁堂语辨不出又何妨,直接按照他给的顺序蘸取使用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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