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舒释然一笑。但他若是知道接下来的日子里,风烟到底惹了些什么祸,只怕他此刻是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的。
刚落暮时分,各营已经掌了灯。白天练了一天兵,疲惫不堪的士兵们也都闲散下来,只有负责巡逻警卫的队伍在来回穿行。
帅营在驻地的正中,灯火通明。萧铁笠就在这里设了接风酒。
时间已经不早,该来的人大概都已经到齐了,远远的就听见里面很热闹。
一进帐,果真好大的排场,几十支松香火把烧得正旺,红毡上摆着十七八张桌子,人都差不多坐满了,一眼看上去,清一色的铁甲银盔。因为都是军伍出身,没有几个是端端正正坐着的,不是在拼酒,就是在划拳,还有的正在大嗓门地吹着牛。肉汤的香气在四处弥漫,跟外面的寒冷肃杀比起来,这里的气氛,实在是热闹得有点过火了。
最上首的虎皮椅子里,就是统帅全军的萧大将军萧铁笠。经历了长年的征战,风霜的侵蚀,他脸上不笑的时候,也布满了刀刻般的皱纹,看上去很不容易亲近。相比之下,赵舒可比他亲切多了。
在他们进门的一霎,帅营里的喧哗有片刻静止。他们毕竟是京里来的陌生人,尤其是风烟。
但风烟在这一刻,却什么也没顾得上留意。她从外面进来,刚一抬头,就触到一对深黑的眼睛,深不见底,冷冷地、远远地俯视着她。那种眼神,就像黑夜一样,教人觉得微寒的迷惘——他是谁?
风烟秀气的眉梢一挑,想不起来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依稀见过,似曾相识。
周围这样嘈杂,他却是点尘不惊。手里懒洋洋地拈着只酒杯,带着一丝玩味的神情,是堕落,还是高高在上?是清醒,还是醉?
他到底是谁?风烟再一次在心里这样问。
他坐的位置,紧挨着萧帅,应该是一个重要的人物吧。可奇怪的是,不知怎么的,又跟其他人不留痕迹地隔着空隙;确切地说,是一种互相防范的气息。
风烟突然醒悟过来。她知道了,原来是他。他就是身为禁军都御指挥使,却投靠jian贼王振,摇身一变成了督军的杨昭。
这个人,这个人就是他们此行要对付的目标。心底有根丝弦“铮”地一震,风烟下意识地挺直了腰。
这小小的动作,也清清楚楚地落进了杨昭的眼里。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掠过他的唇边,又来了一个对付他的人。其实,也早已经是意料中的事。他周围已经到处都是戒备和敌意,再多一个又如何?
或者她跟其他人惟一的不同之处,是她的眼睛,隔着满室喧哗,她是用眼睛跟他说话的。片刻的对视,就已经壁垒分明。
“风烟?”宁如海觉得她有点异样,怎么站在帐门口不走了呢?难不成是人多害羞了?这可真是难得一见,原来风烟还有怯场的时候。
被他用手肘一碰,风烟蓦地回过神来,低声道:“当心,杨昭在这里。”
“你怎么知道?”宁如海一震,这么快,就碰上面了,“在哪里?”
“来来来,宁兄弟和陆姑娘总算来了。”赵舒见他们还杵在门口,忙站起来招呼,“又不是大姑娘上花轿,怎么来得这么迟?”
宁如海抱拳笑道:“在下忙着安顿行装,路上又有点累,所以来迟了,希望没扰了大伙儿的酒兴。”
赵舒把他拉到座位上,“今天除了萧帅和杨督军,你们两个就坐了最上首,这场酒,也是萧帅特别为你们摆的。”
萧铁笠也起身道:“等这批粮糙,等得是望眼欲穿,总算到了。除了咱们帐里,下面各营官兵都在庆贺,难得这么高兴,也不用拘礼了,都是带兵打仗的粗人,只管称兄道弟就是了。”
“是啊,是啊。”周围的将领们都随声附和。
萧铁笠一向治军严格,今夜也难得宽容起来。
面对这只能胜、不能败的一战,每个人心头的压力都实在太大了。这些天来为了粮糙的事忧心忡忡,军中甚至已经开始断粮了,突然得知粮糙终于运到,人人松了一口气,一时兴奋,总是难免的。战场上形势险恶,这一刻永远不会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此时此地的纵酒狂欢,似乎是种刻意的放纵,大伙儿都有点忘形了。
“咱们就听萧帅的,在这儿谁也别管什么上下,宁兄弟,陆姑娘,我先敬一碗。”赵舒仰头先喝了一碗酒,一抹嘴,又拉着宁如海道,“都是头一次见面,我给你们引见。萧帅你们都见过了,这边是韩沧韩将军,这边是叶知秋叶将军,都是好兄弟,大家不要见外。”
韩沧倒一眼看得出来是行伍出身,脸色黝黑,浓眉豹眼,一双手有小浦扇那么大,就往宁如海肩膀上拍了下来,“宁兄弟,你放心,今后这军营里谁敢不服你,我老韩第一个跟他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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