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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3章（第1页）

那日已是迎娶吉期，袭人本不是那一种泼辣人，委委屈屈的上轿而去心里另想到那里再作打算，岂知过了门，见那蒋家办事，极其认真，全都按着正配的规矩。一进了门，丫头仆妇，都称&ldo;奶奶&rdo;。袭人此时欲要死在这里，又恐害了人家，辜负了一番好意。那夜原是哭着不肯俯就的，那姑爷却极柔情曲意的承顺。到了第二天开箱，这姑爷看见一条猩红汗巾，方知是宝玉的丫头。原来当初只知是贾母的侍儿，益想不到的是人。此时蒋玉函念着宝玉待他的旧情，倒觉得满心惶愧，更加周旋;又故意将宝玉所换那条松花绿的汗巾拿出来。袭人看了，方知这姓蒋的原来就是蒋玉函，始信姻缘前定。袭人才将心事说出。蒋玉函也深为叹息敬服，不敢勉强，并越发温柔体贴，弄得个袭人真无死所了。看官听说，虽然事有前定，无可奈何，但孽子孤臣，义夫节妇，这&ldo;不得已&rdo;三个字也不是一概推委得的，此袭人所以在&ldo;又副册&rdo;也，正是前人过那桃花庙的诗上说道：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

不言袭人从此又是一番天地。且说那贾雨村犯了婪索的案件，审明定罪，今遇大赦，递籍为民。雨村因叫家眷先行，自己带了一个小厮，一车行李，来到急流津觉迷渡口，只见一个道者，从那渡头草棚棚里出来，执手相迎。

雨村认得是甄士隐，也连忙打恭。士隐道：&ldo;贾老先生，别来无恙?&rdo;雨村道：&ldo;老仙长到底是甄老先生!何前次相逢，觌面不认?后知火焚草亭，鄙下深为惶恐。今日幸得相逢，益叹老仙翁道德高深。柰鄙人下愚不移，致有今日。&rdo;甄士隐道：&ldo;前者老大人高官显爵，贫道怎敢相认?原因故交，敢憎片言，不意老大人相弃之深。然而富贵穷通，亦非偶然，今日复得相逢，也是一桩奇事，这里离草庵不远，暂请膝谈，未知可否?&rdo;雨村欣然领命。

两人携手而行，小厮驱车随后，到了一座茅阉。士隐让进，雨村坐下，小童献上来。雨村便请教仙长超尘始末。士隐笑道：&ldo;一念之间，尘凡顿易。

老先生从繁华境中来，岂不知温柔富贵乡中有一宝玉乎?&rdo;雨村道：&ldo;怎么不知。近闻纷纷传述，说他也遁入空门。下愚当时也曾与他往来过数次，再不恧此人竟有如是之决绝。&rdo;士隐道：&ldo;非也。这一段奇缘，我先知之。昔年我与先生在仁清巷旧宅门口叙话之前，我已会过他一面。&rdo;雨村惊讶道：&ldo;京城离贵乡甚远，何以能见?&rdo;士隐道：&ldo;神交久矣。&rdo;雨村道：&ldo;既然如此，现今宝玉的下落，仙长定能知之?&rdo;士隐道：&ldo;宝玉，即&lso;宝玉&rso;也。那年荣宁查抄之前，钗黛分离之日，此玉早离世：一为避祸，二为撮合。从此夙缘一了，形质归一。又复稍示神灵，高魁贵子，方显得此玉乃天奇地灵锻炼之宝，非凡间可比。前经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携带下凡，如今尘缘已满，仍是此二人携归本处：便是宝玉的下落。雨村听了，虽不能全然明白，却也十知四五，便点头叹道：&ldo;原来如此，不愚不知。便那宝玉既有如此的来历，又何必以情迷至此，复又豁悟如此?还要请教。&rdo;士隐笑道：&ldo;此事说来，先生未必尽解。太虚幻境，即是真如福地。两番阅册，原始要终之道，历历生平，如何不悟?仙草归真，焉有通灵复原之理呢?&rdo;

雨村听着，却不明白，知是仙机，也不便更问。因又说道：&ldo;宝玉之事，既得闻命。但敝族闺秀知是多少，何元妃以下，算来结局俱属平常呢?&rdo;士隐叹道：&ldo;老先生莫怪拙言!贵族之女，俱属从天孽海而来。大凡古今女子，那&lso;淫&rso;字固不可犯，只这&lso;情&rso;字也是沾染不得的。所以崔莺苏小，无非仙子尘心;宁玉相如，大是文人口孽。但凡情思缠绵，那结局就不可问了。&rdo;

雨村听到这里，不觉拈须长叹。因又问道：&ldo;请教仙翁：那荣害两府，尚可如前否?&rdo;士隐道：&ldo;福善祸淫，古今定理。现今荣宁两府，善者修缘，恶者悔祸，将来兰桂齐芳，家道复初，也是自然的道理。雨村低了半日头，忽然笑道：&ldo;是了，是了。现在他府中有一个名兰的，已中乡榜，恰好应着&lso;兰字&rso;。适间老仙翁说&lso;兰桂齐芳&rso;，又道&lso;宝玉高魁贵子&rso;，莫非他有遗腹之子，可以飞黄腾达的么?&rdo;士隐微笑道：&ldo;此系后事，未便预说。&rdo;

雨村还要再问，士隐不答，便命人设具盘飧，邀雨村共食。食毕，雨村还要问自己的终身。士隐便道：&ldo;老先生草庵暂歇。我还有一段俗缘未了，正当今日完结。&rdo;雨村惊讶道：&ldo;仙长纯修若此，不知尚有何俗缘?&rdo;士隐道：&ldo;也不过是儿女私情罢了。&ldo;雨村听了，益发惊异：&ldo;请问仙长何出此言?&rdo;

士隐道：&ldo;老先生有所不知：小女英莲，幼遭尘劫，老先生初之时，曾经判断。今后薛姓。产难完劫，遗一子于薛家，以承宗祧。此时正是尘缘脱尽之时，只好接引接引。&rdo;士隐说着，拂袖而起，雨村心中恍恍惚惚，就在这钯流津觉迷渡口草庵中睡着了。

这士隐自去度脱了香菱，送到太虚幻境，交那警幻仙子对册。刚过牌坊，见那一僧一道缥缈而来，士隐接着过道：&ldo;大士、真人，恭喜贺喜!情缘完结，都交割清楚了么?&rdo;那僧道说：&ldo;情缘尚未全结，倒是那蠢物已经回来了。还得把他送还原所，将他的后事叙明，不枉他下世一回。&rdo;士隐听了，便拱手而别。那僧道仍携了玉到青埂峰下，将&ldo;宝玉&rdo;安放在女娲炼石补天之处，各自云游而去。从此后：天外书传天外事，两番人作一番人。

这一日，空空道人又从青埂峰前经过，见那补天未用这后仍在那里，上面字迹依然如旧，又从头的细细看了一遍。见后面偈文后又历叙了多少收缘结果的话头，便点头叹道：&ldo;我从前见石兄这段奇文，原说可以闻世传奇，所以曾经抄录，但未见返本还原。，不知何时，复有此段佳话?方知石兄下凡一次，磨出光阴，修成圆觉，也可谓无复遗憾了。只怕年深日久，字迹模糊，反有舛错，不如我再抄录一番，寻个世上清闲无事的人，托他传遍，知道奇而不奇，俗而不俗，真而不真，假而不假，或者尘梦劳人，聊倩鸟呼归去，山灵好客，更从石化飞来：亦未可知。&rdo;想毕，便又抄了，仍袖至那繁华昌盛地方。遍寻了一番，不是建功立业之人，即系糊口谋衣之辈，那有闲情去和石冰饶舌?直寻到急流津觉迷渡口草庵中，睡着一个人，困想他必是闲人，便要将这抄录的《石头记》给他看看。那知那人再叫不醒。空空道人复又使劲拉他，才慢慢的开眼坐起。便接来草草一看，仍旧掷下道：&ldo;这事我已亲见尽知，你这抄录的尚无舛错。我只指与你一个人，托他传去，便可归结这段新鲜公案了。&rdo;空空道人忙问何人，那人道：&ldo;你须待某年某月某时，到一个掉红轩中，有个曹雪芹先生。只说贾雨村言，托他如此如此。&rdo;说毕，仍旧睡下了。

那空空道人牢牢记着此言，又不知过了几世几劫，果然有个悼红轩，见那雪芹先生正在那里翻阅历来的古史。空空道人便将贾雨村言了，方把这《石头记》示看。那雪芹先生笑道：&ldo;果然是&lso;贾雨村言了!&rso;&rdo;空空道人便问：&ldo;先生何以认得此人，便肯替人传述?&rdo;那雪芹先生笑道：&ldo;说你&lso;空空&rso;，原来肚里果然空空。既是&lso;假语村言&rso;，但无鲁鱼亥豕以及背谬矛盾之处，乐得与二三同志，洒馀饭饱，雨夕灯窗，同消寂寞，又不必大人先生品题传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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