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忍着心里说不出的酸楚愧疚和自责,站起身,走出门,想拿出电话打给谁,却一眼看见了站在屋檐下穿着黑色卫衣的少年。 少年不知道在那里等了多久,甚至连身上的污渍都没有来得及清除,只是在她出来的时候,偏过头,问:“许姨,阿衍找我了吗。” 仿佛是怕盛衍需要他的时候,他不能相信 初秋的雨与夏日的歇斯底里不同,总是下得缠绵又温柔。 秦子规在很久很久的沉默后,终于说出:“谢谢许姨。” 许轻容低低叹了口气:“但是子规,这件事被人故意闹上了学校贴吧,就不只是我们家里人关起门说说这么简单了,学校会怎么处理,你小姨会不会同意,江家老太太会不会作妖,你爸那边会不会闹,你们的朋友会怎么看你们,还有以后的人际交往社会关系,不可避免的偏见和舆论,这些近的远的的问题,都需要你们去面对。” “我知道,许姨。”秦子规答得平静又淡然,“我会保护好阿衍的,阿衍只用做他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好。” 明明是一句由十几岁孩子说出来会显得莽撞自大至极的话语,秦子规说出来的时候,许轻容却只觉得心疼。 她摸了摸秦子规的脑袋:“能遇上你,是阿衍的福气。” 但秦子规觉得能遇上盛衍,其实是他的福气,不然他或许会和薛奕一样,在一摊烂泥里,丧失了追逐光的希望。 如今这一切,已经是他以前不敢奢求的存在。 他甚至敢低声问出:“许姨,我能进去陪着阿衍吗。” “去吧,阿衍一直找你呢,医生说他这次只是胃痉挛,没有发肠胃炎,输点镁就好了,明天不影响比赛,我回家给他收拾收拾东西,也给你带件换洗衣裳,明天天亮,还有的忙。” 秦子规知道明天天亮他可能会面对什么,但是都不重要了,他只希望今天晚上他喜欢的人可以睡个好觉,然后把那些肮脏龌龊都踩在脚下,去实现他的梦想。 他坐在盛衍床畔,连眼睛也不敢合上一下。 而盛衍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梦到了他的小时候。 小时候大人的样子都是模糊的,他连抬起脑袋看他们都觉得费劲,所以他所记得清晰的一切只有秦子规。 秦子规牵他的手过马路,秦子规抱着他睡觉,秦子规把鸡蛋给他剥好,秦子规一边哄着他不哭一边帮他赶作业,秦子规把攒了很久的零花钱给他买巧克力说“阿衍,乖乖吃药,吃了药,就给你吃糖糖”。 然后有一天秦子规突然就长大了,他说,阿衍,我爱你,我想一直在和你一起。 他站在蔷薇花丛里说这句话的时候,那么绝望,又那么深情,好像这一句话已经花光了他十几年来所有的勇气和决心。 以至于盛衍想跑过去,抱住他,想告诉他,自己也爱他,自己也想一辈子和他在一起。 可是等他跑过去试图抱住秦子规的那一瞬间,秦子规消失了,世界突然就陷入一片黑暗,他拼命地想叫出秦子规的名字,可是他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似乎是有一股力量在遏制着他的爱,告诉他,他们不能这么做,他们不能互相喜欢,不能在一起,那种耗尽全部力气依然无能为力的绝望,让他觉得身上很疼,心里也很疼。 在所有疼痛达到极致的时候,他终于再也忍不住,几近哽咽地叫出了那一声:“秦子规!” 然后陡然惊醒。 睁开眼,发现天是亮的,雨后的天空是冼净的,窗外梧桐树叶在慢悠悠的落着,秦子规就坐在他跟前,轻轻摸着他的脑袋,叫:“阿衍。” 那一瞬间,那种绝望之中失而复得的几近于劫后余生的庆幸感,让盛衍想都没想,就一把抱住秦子规,把头埋进了他的怀里。 秦子规又叫了声“阿衍”,试图他从自己怀里拎出来。 然而不等他把话说完,盛衍就用力蹭了两下,像是不满,又像是着急:“哎呀,你就让我抱嘛!” 于是秦子规试图把他拎出来的手顿住了。 盛衍埋在秦子规怀里,鼻音很重:“我刚做梦梦到你不在了。” 秦子规拍了拍他的背:“梦是反的。” 可是那种失去的感觉太真实了,盛衍抱紧秦子规,把脑袋埋得更深了些:“我们去求求我妈吧,实在不行我去撒撒娇,或者我闹绝食,反正她心软,疼我。” 秦子规拍着他的手略微顿住:“阿衍……” 不等他说完,盛衍就瓮声瓮气道:“秦子规,我真的一点都不想和你分开,你答应过我的,我不让你走,你就不走,所以你不准出国。” “我不出国。” “但如果我妈就是不同意怎么办?” “阿衍,其实……” “如果我妈不同意,我们就私奔吧,反正我妈给了我好多老婆本,我算了一下,够我们读完大学,我们就一边私奔一边认错,等我妈知道我们是认真的了,她肯定就同意了。” “……” 盛衍觉得自己说的简直是绝妙的好主意,但是秦子规竟然只是无动于衷,一言不发。 半晌之后,他终于察觉到气氛不对,抬头看向秦子规,秦子规没说话,只是用下巴指了指他身后。 盛衍呆呆回头,然后就看见他妈,他姥姥,他姥爷,正整整齐齐站成一排,在沉默地注视着他。 盛衍难以置信地再次转头看向了秦子规。 秦子规默默把他放平,再替他把被子盖好。 盛衍:“……” 漫长的死寂后,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朝着秦子规撒娇要抱抱还密谋私奔的样子全都被看到了的盛衍,在一瞬间浑身爆红,然后眼睛一闭,被子一拉,蒙过脑袋,决定直接就此死去。 但显然死亡井不是那么轻松的事情。 亲耳听到了自家儿子怎么密谋私奔的许轻容,慢悠悠地往床边一坐:“有的人再不醒过来,我就把他子规哥哥送到十万八千里以外去了。” 盛衍立马掀开被子坐起身:“妈!” 怎么就急成这样。 真是有了媳妇儿就忘了娘。 许轻容叹了一口气:“放心,妈妈知道你们两个是真心的,不是一时冲动,所以暂时不会送你们出国的。” 盛衍心里先是一喜,然后一怔:“什么叫暂时?” “因为有人再不起床,就赶不上比赛了,也考不上中公大了,只能履行三方协议,被我送出国了。” “比……” 比赛! 艹! 他差点忘了,今天还有比赛! 盛衍慌忙拿过手机一看,八点半,开幕式是十点,他还来得及。 盛衍一时也顾不上其他,直接从床上跳下来,拎起旁边自己的包就准备往外跑。 许轻容连忙捉住他:“急什么,妈妈是那么没数的人吗,现在才八点半,你们区队来接你的车还有十分钟才到,你好好洗漱洗漱,把队服换上,都来得及。” 话是这么说,但盛衍根本马虎不得,飞快地洗漱完,换好衣服就准备往楼下跑。 然而跑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什么,在门口停下脚步,回过头,问道:“妈,秦子规,你们不会是为了让我安心比赛,故意骗我的,然后等我一去比赛,就把秦子规送上飞机吧。” 话音落下,连姥姥都笑了:“傻孩子,想什么呢,我们待会儿还要去看你比赛的。” 姥爷也笑道:“就是,他们要是骗你,姥爷,才松开手,飞快往医院门口停着的区队大巴跑去。 而等他终于在长辈们善意的哄笑中逃窜上大巴后,却发现车里气氛有些不对,众人看他的眼神或多或少有点不对。 吴山一看见他,就连忙把他招呼到自己身边空位来,压低声音道:“衍哥,你没事吧。” 盛衍调整好座椅:“没事,就是急性胃痉挛,只要注意……” “我不是说这个。”吴山急了,“我是说你跟你对象那事,队里除了教练都知道了,你家里没为难你吧?” 实外的人知道也就算了,居然这么快就传到了射击队。 盛衍微蹙起眉。 吴山叹了口气:“反正这事能传到射击队来,摆明了是有人想搞你心态,而且市队那边有人开黄腔开得可脏了,我就怕比赛的时候他再搞个什么事,分你心,或者影响你比赛,总归能不和那些人接触就不和那些人接触。” 盛衍“嗯”了一声。 然而有的人就像牛皮糖一样,一旦黏上,甩都甩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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