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正眼瞧杜思逐,却在路过祁令瞻时说了一句:“你今日有此一举,也算老夫当年没有看错你的?秉性。”祁令瞻抬目看向他,却道:“你错了,我比杜思逐更想杀了你。”“姚鹤守做丞相这?些年,朝中武将没少受他排挤,杜思逐当众折辱他,是为了出气,也是为了收服人?心。可是论及仇恨,没有人?比兄长更恨他入骨,更有资格将他千刀万剐。”照微接过锦春交还?的?令牌,颇有些感慨地说道。若非当年姚鹤守忌惮祁家,派刺客砍伤了祁令瞻的?双手,她相信凭祁令瞻的?资质,完全有可能承继永平侯的?爵位,率大周军队北上夺回燕云十六城,成为一代中兴名将。若非姚鹤守插手后宫,窈宁姐姐不会被逼死?,阿遂不会年幼失恃,永平侯府不会落得如?今这?般四散零落的?下场。但是恨一个人?,未必要?在他失势时尽情?凌辱才算解气,何况凌辱姚鹤守,在如?今隐约已成文武对立之?势的?朝堂上,本就有着更深的?政治意味。照微最终仍未忍住,替他解释道:“姚鹤守虽犯必死?之?罪,但他是有功名在身的?文臣,倘凭他之?尊贵,仍要?被几个兵士像驱赶畜生一样连踢带打,毫无体面地下狱,以后在朝堂上,那些受过姚鹤守好处的?文臣,恐将难以自容。文官本就比武将更重视这?些虚无缥缈的?体面,若是再受武将几句奚落,说你当年座师也不过我麾下兵士拴的?狗,叫他们情?何以堪?只怕朝中文臣武将之?间,更难相容。”锦春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闻言恍然道:“这?么说,参知大人?也是在为娘娘着想。”“嗯?”“奴婢虽见识短浅,也知朝中不能只有武将,否则他们吵吵嚷嚷,动辄就要?抄家伙打架。既然朝廷的?秩序仍需要?文官们维持,娘娘也需要?他们的?支持,今日祁参知保全了文官的?面子?,也是叫他们知道,娘娘不止偏心武将,娘娘是公正无私、贤明?果决的?皇太后殿下。”照微被这?拍马屁的?一番话?捋得十分舒坦,懒眼含笑道:“真好听,快再多说几句。”锦春却被窗外的?一幕吸引了视线,“娘娘快瞧,那个女人?是谁?”照微顺着她的?视线往外看,将半掩的?窗户又?推开了。姚府已被抄得七零八落,成箱的?财物?搬上犊车,运往三司清点入库,姚鹤守以及府中的?男丁女眷皆押往刑部大牢方向,姚府贴上封条后,围观看热闹的?百姓也渐渐散去,相府门前重又?冷清下来,空余满地狼狈的?车辙,和家眷被拖上刑车时落下的?泪痕。祁令瞻孤零零站在相府门前,静观这?座屹立了二十多年的?丞相府。一个身着棉白褙子?的?女人?走到他面前,虽然戴着幂篱,仍难掩其绰约的?身姿和出尘的?气质。只见她敛袖撩裙,朝着祁令瞻屈膝跪下,工工整整拜了三拜。祁令瞻与她说了几句话?,忽然抬头往茶楼雅间的?方向望去,正对上照微倚在窗口似笑非笑的?眼神。锦春好奇问道:“这?是谁家姑娘,为何要?拜参知大人?啊?”“你不认得,本宫却认得。”照微含笑与祁令瞻对望,为锦春解惑:“姚家的?二姑娘,姚清意。”二十年繁华如梦,算而今重到须惊。姚清意跪在相府前冷冰冰的石地上,幂篱的纱幕拂过她哭红的眼?睛。适才她围观了相府被抄押的过程,也亲眼?看见她的父亲如何被驱赶上刑车。“许多事我嫁人之后才知道,官场上对父亲的奉承是一回事,民间?百姓对他的议论又是另一回事,我以为他真的是个廉洁公正的人……”直到她嫁给琴师,从宽阔巍峨的相府搬去逼仄简陋的窄巷,在邻里不经意的议论中、在往来?孩童的歌谣中,解开富贵不知愁的面纱,她渐渐拼凑出事情的真相。她父亲姚丞相,在这些穷困百姓眼?中的样子,与曾在她心目中的样子,截然不同。“事已至此,他做下的事,我无法为他请求宽恕,但我感激参知大人方才所为,为他保留了最后的体面。”祁令瞻说:“我有我的理由,无须特意拜谢。”姚清意道:“大人可以不受,但我不能不拜。”言罢向他三叩首。祁令瞻感觉到背后有人看自?己,他转过头,看见明?艳若榴花的女郎从乌木窗口?探出肩膀,那表情?仿佛现场抓到了他的鬼,又得意又冷傲。他心中忽软,转头对姚清意道:“还是早些离开永京这是非之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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