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正秋并没有反应。
卢冬青的脸已经憋得发红。
为了掩饰心中的慌乱,青年追问道:&ldo;那你呢?你打算怎么办?&rdo;
梧桐冲他一笑,顺手从墙边取出一根歪歪扭扭的拐棍,又从窗沿上摘下一顶扁圆的帽子。
她翻过帽子,将其中盛放的东西倾倒在手心,是一件指甲大的小物。卢冬青还没看清那小物的模样,她便把手掌抵在唇边,扬起脖子,像吞服药丸似的将那东西吞了进去。
卢冬青脸色一沉,立刻上前道:&ldo;慢着,你吃下的是什么,若是其他丹药,先给我鉴过才能服用。&rdo;
梧桐迎上他的视线,手指抵在喉咙处摸了摸,突然干咳两声,用又粗又哑的声音道:&ldo;放心吧,小伙子,老朽自有分寸。&rdo;
卢冬青大惊:&ldo;你的声音怎么变了!变得好像老头子一般!&rdo;
梧桐笑了几声,脸上活力洋溢的生动神采和低沉的笑声混在一起,显得颇为怪异。
她将帽子扣回头顶,又从包裹里翻出一件藏蓝色的长褂,顺手披在身后。
那褂子比她的身子宽出足有一倍,松松垮垮地搭在她的肩膀上,好似斗篷一般。她顺势弓下腰,缩紧肩膀,褂子下摆便连她的双足一并盖住了。
她又装咳两声,把拐杖一端杵在地上,蹬蹬地敲。
卢冬青恍然大悟,从前他在安邑城的街头巷尾见过这般打扮的老翁,都是给人看手相、摇竹签,掐指算卦维生的。禹国人信奉神明,对星象格外尊崇,故而许多城郭之中都有这样的算命老翁。然而,近年来天象不利,国命将尽的传闻沸沸扬扬,这些人也渐渐招人厌恶,人们唯恐避之不及,常常绕着走。
假的梧桐先生,就这样扮成了真的梧桐先生。
卢正秋从旁问道:&ldo;梧桐姑娘,你方才吞下的东西是枣核吧。&rdo;
&ldo;枣核?&rdo;卢冬青诧道。
卢正秋点点头,将盘成髻的发丝拢了拢:&ldo;枣核并没有咽下去,只是卡在喉咙里,吐纳呼吸时,可以改变气行,从而发出与原本截然不同的音色。&rdo;
&ldo;梧桐先生&rdo;笑了笑,拄着拐棍,缓步踱到卢正秋身边,在他肩上拍了拍,道:&ldo;这位夫人眼力很好啊,老朽这门功夫,一般人可是认不出的。&rdo;
卢正秋微微一怔,很快垂下视线,低声答道:&ldo;哪里哪里,斗胆一猜,让先生见笑了。&rdo;
他身着红裙,顺势模仿女子的语气来。与梧桐不一样的是,他并未刻意提高音调,只是用更加绵软的方式吐字,加之讲话时眉黛舒展,眼角一抹细细的凤梢向上勾起,活像是刚至中年的贵妇人,嗓音中略带几分沙哑,却并不显得粗鲁,反倒勾勒出几分娴静悠然。
他与梧桐调换性别,却各自演出惟妙惟肖的韵味。
两人交换了视线,终于绷不出脸上的笑意,笑过之后,默契地转头,一齐望向卢冬青。
卢冬青早已看得目瞪口呆。
他这才隐隐地想起,自己的师父的确是擅长演戏的,不久前在宋仁的瓷窑中骗过官府一次,又在灵泉谷里骗过羽山族人一次。
这样一个人,遇到了同样擅长乔装的伙伴,好比琴瑟之音相逢于野,相合相应,碰撞出单纯的快乐。
妆容是假的,笑容却是千真万确的,从卢正秋的眼角绵延出细腻的纹路,盖在脂粉下若隐若现,像是一个不经意间暴露的秘密。
不论是焦灼痛苦,还是喜悦欢畅,在这人的脸上都是极其稀罕的,都如绽放的烟火一般转瞬即逝,大部分时候,卢正秋都是淡然的,仿佛流水一般温柔,却也如同流水一般无质无色,单薄疏离,令人难以捉摸。
黄昏已近,从窗棱中透入的微光也镀上一层暖色,与卢正秋肩上浅红色的衣衫揉作一体,好似山野上飘飞的桃花,令人心醉神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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