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也好罢,阿q想,革这伙妈妈的命,太可恶!太可恨!……便是我,也要投降革命党了。
阿q近来用度窘,大约略略有些不平;加以午间喝了两碗空肚酒,愈加醉得快,一面想一面走,便又飘飘然起来。不知怎么一来,忽而似乎革命党便是自己,未庄人却都是他的俘虏了。他得意之余,禁不住大声的嚷道:
造反了!造反了!
未庄人都用了惊惧的眼光对他看。这一种可怜的眼光,是阿q从来没有见过的,一见之下,又使他舒服得如六月里喝了雪水。他更加高兴的走而且喊道:
好,……我要什么就是什么,我欢喜谁就是谁。得得,锵锵!悔不该,酒醉错斩了郑贤弟,悔不该,呀呀呀……得得,锵锵,得,锵令锵!我手执钢鞭将你打……
赵府上的两位男人和两个真本家,也正站在大门口论革命。阿q没有见,昂了头直唱过去。
得得,……
老q,赵太爷怯怯的迎着低声的叫。
锵锵,阿q料不到他的名字会和老字联结起来,以为是一句别的话,与己无干,只是唱。得,锵,锵令锵,锵!
老q。
悔不该……
阿q!秀才只得直呼其名了。
阿q这才站住,歪着头问道,什么?
老q,……现在……赵太爷却又没有话,现在……发财么?
发财?自然。要什么就是什么……
阿……q哥,像我们这样穷朋友是不要紧的……赵白眼惴惴的说,似乎想探革命党的口风。
穷朋友?你总比我有钱。阿q说着自去了。
大家都怃然,没有话。赵太爷父子回家,晚上商量到点灯。赵白眼回家,便从腰间扯下搭连来,交给他女人藏在箱底里。
阿q飘飘然的飞了一通,回到土谷祠,酒已经醒透了。这晚上,管祠的老头子也意外的和气,请他喝茶;阿q便向他要了两个饼,吃完之后,又要了一支点过的四两烛和一个树烛台,点起来,独自躺在自己的小屋里。他说不出的新鲜而且高兴,烛火像元夜似的闪闪的跳,他的思想也迸跳起来了:
造反?有趣,……来了一阵白盔白甲的革命党,都拿着板刀,钢鞭,炸弹,洋炮,三尖两刃刀,钩镰枪,走过土谷祠,叫道,阿q!同去同去!于是一同去。……
这时未庄的一伙鸟男女才好笑哩,跪下叫道,阿q,饶命!谁听他!第一个该死的是小d和赵太爷,还有秀才,还有假洋鬼子,……留几条么?王胡本来还可留,但也不要了。……
东西,……直走进去打开箱子来:元宝,洋钱,洋纱衫,……秀才娘子的一张宁式床(3)先搬到土谷祠,此外便摆了钱家的桌椅,——或者也就用赵家的罢。自己是不动手的了,叫小d来搬,要搬得快,搬得不快打嘴巴。……
赵司晨的妹子真丑。邹七嫂的女儿过几年再说。假洋鬼子的老婆会和没有辫子的男人睡觉,吓,不是好东西!秀才的老婆是眼胞上有疤的。……吴妈长久不见了,不知道在那里,——可惜脚太大。
阿q没有想得十分停当,已经发了鼾声,四两烛还只点去了小半寸,红焰焰的光照着他张开的嘴。
荷荷!阿q忽而大叫起来,抬了头仓皇的四顾,待到看见四两烛,却又倒头睡去了。
第二天他起得很迟,走出街上看时,样样都照旧。他也仍然肚饿,他想着,想不起什么来;但他忽而似乎有了主意了,慢慢的跨开步,有意无意的走到静修庵。
庵和春天时节一样静,白的墙壁和漆黑的门。他想了一想,前去打门,一只狗在里面叫。他急急拾了几块断砖,再上去较为用力的打,打到黑门上生出许多麻点的时候,才听得有人来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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