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端午是中文系毕业的,对他的那些话也听得似懂非懂。但最后那句话,他听得十分清晰,而且悄悄地将它记在了心里:
&ldo;无用者无忧,泛若不系之舟。你只有先成为一个无用的人,才能最终成为你自己。&rdo;
冯老头六十多岁了,可记忆力却十分强健。每次端午去闲聊,老冯都要跟自己谈上半天的《庄子》。奇怪的是,每次所引用的内容都不一样,绝少重复。这样一来,不到半年,他等于是将《庄子》重读了一遍。
依照端午的观察,尽管他嘴上说得好听,张口闭口不离《庄子》,可圣贤的那些话对他做人的修养,却没有发生什么实际的效用。这也是让端午感到绝望的地方。下棋的时候,每当端午吃掉他个子,要将死子从棋盘中提去的时候,冯老头就会本能地去抓端午的手,不让他动,好像是挖了他心肝似的。至于悔棋,更是家常便饭。有一次在食堂打饭,端午借了他两块五毛钱的菜票,冯老头两个月之后竟然还记得催他还钱。
不过,端午还是很喜欢这个精瘦的小老头。
他隔三差五地不去上班,躲在家里读书,写诗或干脆睡大觉,冯延鹤从来不闻不问。而郭主任因为常常要去找小史谈理想,嫌他碍手碍脚,因此对他的无故旷工,也乐得视而不见。即便是碰到负责考勤的副主任来查岗,小史只要替他撒个谎,事情就对付过去了。
每年的年终考评,端午竟然都是&ldo;优秀&rdo;。
久而久之,在县志办,端午渐渐就成了一个地位十分特殊的人物。在这个恶性竞争搞得每个人都灵魂出窍的时代里,端午当然有理由为自己置身于这个社会之外而感到自得。
11
谭端午走进那座灰色的砖楼,正碰上小史和老鬼从楼上下来。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间,看来他们正打算去天天渔港吃刀鱼。老鬼拿着手机,正和什么人通话,端午就有了不和他打招呼的借口。小史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眼睛中露出了猎物落入陷阱时的那种恐惧的清光,仿佛在无声地央求他一块儿去。
这当然是不现实的。
上楼的时候,端午又回过头去打量了小史一眼。他发现,至少从她颀长而性感的背影来看,老鬼不惜花费巨资,请她去品尝刚刚上市的刀鱼,还是有些道理的。
他没有去资料科的办公室,而是径直去了二楼的总编室。
冯延鹤站在书架前,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将书架上那些厚重的书籍取下来,用湿抹布小心地拭去灰尘。他听不清冯老头呜噜呜噜哼着什么曲子,反正十分难听就是了。似乎是淮剧,仔细一听又像是沪剧或扬剧,可当他走近了才发现,原来他们领导唱的,竟然是&ldo;洪湖水浪打浪&rdo;。
端午担心吓着他,就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没想到,还是把冯老头吓得直打哆嗦。
&ldo;鬼呀!一点声音都没有。吓我一跳!&rdo;冯老头将手里的抹布向他挥了挥,&ldo;你先坐。我这里一会儿就完事。&rdo;
他将最后几本书仔仔细细地擦干净了,不紧不慢地将抹布放在脸盆的清水里搓洗,然后平平整整地将它摊在窗台上去晒。他在放了一个婉转的响屁之后,端起脸盆,拿了一块肥皂,去了盥洗室。
冯老头做事自有他刻板的节奏,不允许有丝毫的苟且和纷乱。但在端午看来,这也未尝不是强迫症的某种症候。
&ldo;你是抽烟的吧?&rdo;冯延鹤拉开抽屉,从里边拿出两条装在塑料袋里的&ldo;苏烟&rdo;,推到端午的面前,&ldo;拿去抽。我不懂烟,也不晓得这烟好不好。&rdo;
&ldo;您这是干吗?这怎么好意思?&rdo;端午慌忙道。
&ldo;我们都是南方人,你也就别跟我您您的!听了让人别扭。庄子说,天无私覆,地无私藏,这烟也是旁人送我的,你我之间还客气什么!不过呢,烟你也不能白抽,得帮我点小忙。&rdo;
冯延鹤笑了笑,将茶缸里泡着的假牙拿出来,甩了甩水,塞到了瘪塌塌的嘴里,猛地一下,那张脸又恢复了往常的尊严。端午忽然明白过来,刚才冯老头唱歌跑调,除了天生的五音不全之外,大概也与他没带假牙有关。
&ldo;是不是最近又写诗了?&rdo;端午一脸茫然地望着他的领导。
他想起冯延鹤曾经给过他几首古体诗,请他帮忙介绍出去发表。那些诗在好几家诗刊社转了一圈,最后又给退了回来。最后,端午只得求徐吉士帮忙,后者从中任意挑出两首,替他登在了《鹤浦晚报》的娱乐版上。
&ldo;最近可没心思弄那玩意。不如这样,我们先去吃饭。最近刀鱼刚刚上市,我听说,人民路上有家天天渔港……&rdo;
&ldo;不了不了。我昨晚一宿没睡。现在就想找个地方躺下来睡一觉。&rdo;端午不得不打断了他的话。他担心,假如他们真的去了天天渔港,就有撞见老鬼和小史的危险。
&ldo;那我就有话直说了。&rdo;冯老头想了想,笑道,&ldo;是这样的,我呢,在乡下有一个儿子,去世好几年了。几天前呢,我那儿媳妇带着我那小孙女找到城里来了。我知道她们大老远来找我,准是没什么好事。果然。孙女去年小学毕业,成绩在班上不说太好吧,也在十名之内,排名在她后面的好几个人,都上了重点中学,我那孙女呢,竟被分到了一个野鸡学校。这倒也不去说它了,没想到上学第一天,她就被学校高年级的几个捣蛋鬼带到操场边的树林里,将她身上的几个零用钱都摸了去。你说什么事啊!我那小孙女平常胆子就小,经这么一吓,就再也不敢去上学了。我那儿媳妇,就带着她找到鹤浦来了,让我无论如何,在鹤浦一中替她想想办法‐‐&rdo;
&ldo;你原来不就是从鹤浦一中出来的吗?&rdo;端午不解地问道。
&ldo;问题就在这。&rdo;冯老头苦笑了一下,又接着道,&ldo;都以为我是鹤浦一中出来的,还当过语文教研组组长,如今呢,不管真的假的,又被返聘到市政府工作,好像我有什么通天的能耐!其实呢,你知道的,我有个屁办法!鹤浦一中的校长是新调来的小年青,我觍着这张老脸,去找他求情,你晓得那畜生跟我说什么?他说,你也是做教师的出身,竟如此为老不尊,带头坏了学校的风气。倘若人人都像你这样,还谈什么公平公正?谈什么教书育人、师道师德、和谐社会?这畜生,呸!也配跟我谈师德!从他嘴里冒出来的排比句,刀刀见血,扎得我浑身上下都是血窟窿。后来就有那晓事的跟我说:这事也怨不得校长,找他通门路的条子,装了满满一抽屉,他也没得办法。这事要能成,你这张老脸没用,非得有狠人出面不可。&rdo;
说完,冯延鹤眼巴巴地看着端午。
端午被他盯得莫名其妙,尴尬地低了头,不无讥讽地对老冯道:&ldo;你看我这样一个人,够得上你说的&lso;狠人&rso;的级别吗?&rdo;
&ldo;这个我自然清楚。&rdo;冯延鹤忙道,&ldo;你跟我一样,都是这个社会的绝缘体,百无一用。不过,若是尊夫人肯出面帮忙,打个招呼,也就一两句话的事。&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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