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试图撞开铁栅门,撞不开,马房里的一切都出奇地坚固,除了它的主人。瞿鹰看起来酒意未消,他往食槽里抓了几把草料,摇摇晃晃地走到马房的角落里,对着一个什么容器撒了一泡尿,而后,又钻回了兽笼里的被窝。兽笼咯吱咯吱响了一会儿,黑暗中忽然传来一阵古怪的声音,他们都分辨得出来,是属于男性的那种强忍的哭泣。瞿鹰哭了。瞿鹰躲在兽笼里哭了。瞿鹰压抑的哭声慢慢变得奔放而流畅,他用手摇撼着兽笼,兽笼发出了哐当哐当的巨响,瞿鹰的哭声混杂着含糊的嘟囔,起初他们以为他在咒骂什么,后来听清楚了,瞿鹰说他后悔,他说后悔后悔后悔后悔后悔死了。
外面的三个人面面相觑。后悔。后悔。谁不后悔呢?他们各自的生活都充满了懊悔,所以他们静静地听着,并无人嘲笑他的哭声。但是,马房里的三匹白马受惊了。三匹白马转过了马头,马脖子侧向四十五度,谛听着主人的动静,马从未听到过主人的哭泣,那奇特的声音并不是它们记忆中的驯令,马的纪律因此出现了漏洞。第一匹马勉强保持了静止,第二匹马焦躁不安,左前蹄试探地伸向半空,马尾左右摆动,等待着主人更加明确的指令,第三匹马看起来是误会了主人的意思,以为要出征舞台,它忽然昂起头,前蹄举升,嘴里发出了尖利悠长的嘶鸣。
马的骚动使瞿鹰的哭泣声戛然而止,他从兽笼里踉跄着钻出来,轮流安抚三匹白马。第一匹马,他抚摸了马鬃,他对马说,胜利,你乖一点。第二匹马,他抚摸了马背,对马说,曙光,你老实一点。第三匹马有点特殊,他捏了一下马的生殖器,对马说,英雄,你别闹了,我心烦,再闹我把你宰了。
午后的阳光略显苍白,一片苍白的阳光带着恻隐之心,从附近的屋顶上逃下来,挤进马房的铁栅,努力勾勒出瞿鹰和三匹马的轮廓,那轮廓芜杂,也是苍白的。他们注意到阳光在瞿鹰瘦削的面颊跳动,他的眼角有一滴晶莹的泪珠。阿六轻声对柳生嘀咕,他在哭,他哭了。柳生冷静地说,不一定真哭,要防备苦肉计,他们吃文艺饭的人,都很会演戏。春耕已经对这趟生意泄了气,他把柳生拉到一边,拿起地上那只白酒瓶子晃了晃,说,这种酒三块钱一瓶呀,一喝就上头,我都不喝它,喝这种酒的人,你跟他讨三十万?哪来的三十万?柳生不甘心放弃,竭力地鼓舞朋友们的士气,你们千万别泄气,坚持就是胜利,他不是鹰吗,我们就熬这只鹰,再熬他一会儿,三十万拿不到,兴许拿个几万快,也算个给白小姐一个交代。
后来,马房的门从里面打开了。
瞿鹰牵着一匹白马走出来,脸色显得非常平静,那套闪亮的银色礼服搭在马背上,像一张过度考究的马鞍,你把这套礼服穿上。瞿鹰提起礼服对柳生说,穿上礼服,马会听你的话,你把马牵走吧。
柳生一下领会了瞿鹰的用意,大叫起来,谁要你的马?我们来讨债,不是来牵马的。
我没有钱,只有马,胜利是最乖的马,你们把胜利牵走吧。瞿鹰把马缰绳塞到了柳生手里,他说,我不骗你们,这匹马价值不止三十万,请你们转告白小姐,我输光了,她胜利了。
第30章白马
这个城市没有马,柳生从来没有骑过马。
那天他穿着驯马师的盛装,牵着马穿越大半个城市。一切如在梦中。繁华的街道是梦中的舞台,对于他来说,这舞台太长了,太大了,观众太多了。他有点骄傲,又有点害怕。那匹白马高大俊美,马的眼睛空灵而湿润,偶然的对视,他总觉得马的眼睛里噙着泪,因此他努力地向马示好,但除了抚摸马鬃,他并不知道怎么安抚这匹被主人抵债的马。
柳生的特权让阿六羡慕不已。途中阿六多次央求柳生,他要骑马,要柳生把驯马师的服装脱给他。柳生拒绝了。柳生说阿六你别出这个风头了,要是出点意外,马惊跑了,到手的三十万也没了,我们不是白辛苦一场吗?
他怕马受惊,牢牢地拽着马缰,专挑那些安静的街巷走。马蹄声给那几条冷清的街巷带来了节日的气氛,马来了,马来了!很多人从屋子里跑出来看马,有一个大脑袋少年一路尾随着他们,他一定是昔日马戏团的粉丝,一路上都在向白马高声叫喊,胜利,胜利,你去哪儿?白马不认识那个少年,少年便追着柳生跑,叔叔,你要带胜利去哪里?柳生顾不上理睬他,听见春耕在后面对少年说,你喜欢胜利吗?喜欢就回家去,跟你爸爸要三十万,交给我们三十万,你就可以把胜利牵走啦。
瞿鹰所言不虚,那套银色的礼服胜似魔服,白马的温驯出乎他的意料。柳生牵着马顺利地通过了北门老桥,来到香椿树街上。回到了自己的地盘,三个人都松了一口气。但是,香椿树街轰动,乱了,春耕的孩子来了,阿六的侄儿侄女来了,街坊邻居都来了。小孩们追着白马欢呼,恳求一次骑马的机会,柳生无动于衷,嘴里说,闪开,都闪开,踢到了人我不负责。春耕哄骗儿女说,这马我们不敢骑,我们明天骑游乐场的假马去,这是神马呀,价值三十万,你们骑坏了它,爸爸赔不起,只能把你们卖给人贩子。阿六试图把他的侄子抱到马背上去,要拍照留念,柳生毫不客气地制止了他,马怕镁光灯,你不懂的?沿途的居民们站在家门口,看一匹白马破天荒地通过香椿树街,嘴里都啊呀呀地惊叹起来,柳生,哪儿来的马?买的?捡的?还是偷的?有人羡慕柳生身上的那套银色礼服,柳生,你哪儿弄来的这套衣服?穿着好帅,像一个国际巨星啦。他懒得向那么多人解释,一路上只用半句话敷衍他们,抵债的,别人抵债的。
柳生牵着马抵达家门口,白马恰巧拉了一滩黑色的粪便,他父亲瞪着地上那摊马粪,愣住了,柳生,你到底在外面忙什么生意?贩起马来了?邵兰英闻讯出来,气得跺起脚来,要死了,要死了,怎么牵了匹马回家?都快三十岁的人了,什么时候能学好?她从门后拿了把扫帚,先打柳生,柳生躲开了,又挥舞着扫帚去打马,白马嘶鸣了一声,前蹄离地,半个身子腾空,似乎要从她头上跃过去,邵兰英吓得蹲了下来。马似乎受惊了,柳生拼命拉住缰绳,对母亲吼,扔掉扫帚,这匹马价值三十万,打不得!邵兰英扔掉扫帚逃回家,砰地一声撞上了门,在门后尖叫,什么三十万?三百万也不准牵回家!你这个不成器的孩子,你和马,都给我滚!
他深知母亲的脾性,说破嘴皮子,她也不会允许一匹马进家门的。他和阿六商量过,能不能把马牵到他家天井里养两天,阿六心里对他有气,一口拒绝道,我家天井那么小,都是我妈晾的咸肉咸菜,回扣是你拿,你妈不肯养马,我妈怎么肯呢?他又找春耕拿主意,春耕说,那么大一匹马,谁家能让你放?你还是把马牵到石码头去吧。他接受了春耕的建议。在码头上,他给白小姐打了电话,一心向她报喜,但是,白小姐的电话怎么也打不通了。
她的手机始终关机。他很纳闷,给她发了个短信,没讨到钱,只讨到一匹马,速来取马。还是没有回音。柳生不知道她那边是怎么回事,心里有点不安。暗自揣测她的下落,几种下落都不好,有的让他妒忌,有的让他心寒,有的让他害怕,干脆就不去想了。她是一个谜,她的谜底越来越深,他猜不出她的谜底。至于那匹白马真实的价值,也是个谜,解开这个谜,相对要容易一些。他有三教九流的朋友,宠物市场一个绰号叫垃圾的人告诉他,普通的马并不值钱,但是东风马戏团钻火圈的马,价值肯定不止三十万,只不过买家难寻,要出手,必须找对买家。垃圾还向他提议,如果怕麻烦,可以交给他中介,如果不放心他的中介,干脆他来直接收购,出价五万元。柳生知道垃圾从来不做蚀本生意,当场在电话里表态,五万元也不算少了,可惜,是别人的马,不是我的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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