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回了京城,那些东西自然都由外祖母接手,直到今年出嫁,我才看到我的嫁妆单子,在那之前,除了外祖母给我的钱,我分毫没有见过。”黛玉抹去眼角的泪珠。慕泽握住她的手,拿了帕子来给黛玉拭泪:“我让人去查查这些事,只要他们做过,总能留下痕迹。”“我想爹爹一定是许给过外祖母好处,否则平白无故的让人家养着我,未免太不讲道理了。”黛玉道。“这是自然。”慕泽道,“贾家养了你这些年,不只岳父当年就想好了这些事,你惦记着老太太养育你的恩情,我也记得呢,若没有老太太养你这么大,我怎么娶到你?”“但是……”慕泽话转了个弯,“玉儿,岳父当年究竟留给了你多少银子其实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咱们不能让岳父的一片心意被辜负。”贾母今天快被慕泽气死了,还能忍下去,慕泽几乎可以说是百分之百的确定,贾母对黛玉,对他,是有所求的。或许从前她对黛玉,是全然的慈爱,但如今绝对不是。不管贾母想在黛玉身上谋划什么,慕泽都不能让她的目的达成。先前慕泽一直怕黛玉知道她孺慕的外祖母有什么小心思,会伤害到黛玉,但今天慕泽发现,如果黛玉什么都不知道,懵懂之下,贾母更能骗到她。倒不如将贾母所有的目的都在黛玉面前摊开,让黛玉全然看到,总好过到时候黛玉受了伤,慕泽后悔莫及的好。而黛玉的所有心伤,慕泽一定会为她抚平。黛玉父母早逝,她同他们相处的记忆很多都已经模糊,那时候她太小了,还记不清楚许多事情。但父母的爱护之意,黛玉是绝对忘不的。这些年里,黛玉受到委屈时,难过时,总是在想,若是爹爹和娘亲还在就好了。父母已经不在,而父母能给她的所有爱护,就是他们留给黛玉的家产,那是在他们离开以后,除了那片恋恋不舍的慈心,唯一能留给黛玉的东西。黛玉点点头,道:“好。”顿了顿,黛玉脸上的笑容有些难看:“我虽是个不出闺阁的女儿,但我也知道贾家如今已经是日薄西山,他们入不敷出许多年,贾家那么些人,又都是见钱眼开的。不说别人,只说琏二表哥……”说到这里,黛玉没再说下去,她按了按眼角,道:“查查吧,东西追不回来了,好歹我得知道我爹爹留了什么给我。”“玉儿……”慕泽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话,“我带你回西北吧!”黛玉不解:“什么?”慕泽认真道:“京城实在不是一个让你开心的地方,咱们到西北去吧,那里没这么多烦心事,我可以让你每天都开心。”黛玉对于往西北去,从前是有些排斥的,那里于黛玉而言毕竟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但今日听到慕泽的话,黛玉却生出一股子期待来。哪里不陌生呢,京中对黛玉来说,又何尝熟悉了?黛玉笑着点了点头。慕泽喜出望外,他将黛玉拥入怀中,叹道:“赵太医说他的药得半年之后才能好。”黛玉还以为他是在说去西北的日子,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登时羞红了脸,手锤了把他的胸口:“青天白日的,你……”慕泽包裹住黛玉的小拳头,道:“青天白日的我才要说呢,夜里说,那更折磨我。”黛玉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挣扎着要从慕泽怀里出来。“别动。”慕泽声音喑哑道。黛玉僵了一下:“我……”“也别说话。”慕泽又道。黛玉不敢动也不说话,过了好大一会儿,慕泽的手臂松开,哑声道:“你还是离我远点儿……”黛玉手忙脚乱的从慕泽怀里走开,又差点找不着方向,拐了两次,才转过屏风到里间去。结果到了里头,黛玉一眼就瞧见了紫檀木的雕花拔步床,她急忙转过头去,随意挑了个绣凳面向外头坐了。但慕泽的身影隔着屏风似乎还能映到黛玉眼里,她慌忙要闭眼,可慕泽仍然在她脑海里翻腾。黛玉苦恼的想,他怎么这么无孔不入啊!黛玉急需些什么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但脑子混沌之下,黛玉说了句此时最不该说的:“为什么还要半年啊?”屏风那边的慕泽停了一会儿,嗓音沉沉,道:“这个药从没有人用过,赵太医说需要让人试试是否可行,会不会对身体有害。”“哦。”黛玉捏了捏手指,道。片刻后,黛玉道:“其实,我也可以……”“黛玉。”慕泽打断了她要出口的话,“你不要来吃这个药,你已经吃了这么些年的药。我只希望,等你的身子调养好了,这辈子,你都不需要再吃药了。”慕泽每天看着黛玉不是吃药膳,就是吃药,心疼的无以复加,这些年,她得受了多少罪,以至于要吃这么久的药才能调理好身子。想着这些,慕泽那些胡思乱想的念头终于消停了下来。再没有什么,比黛玉更重要了。“等京城的事毕,陛下就肯让旁人来接任京营节度使了,到时候咱们就回西北去。”慕泽道。黛玉笑道:“好。”次日,因着昨日那些事,黛玉夜里睡得不好,醒过来时已经比平常晚了一个多时辰。床榻外侧冰凉,慕泽早已经起床了。他本想今日留在家里陪黛玉,昨夜让黛玉好说歹说给劝着,到底还是不情不愿的答应去京营了。黛玉抱着膝盖坐在榻上,脑子里仍然在想着昨日那些事。原本只是寻常往贾府去玩,谁知道竟会发生那些事,外祖母,贾宝玉,一连串的,勾起了黛玉许多从前在贾家的记忆。黛玉在贾家长了近十年,有开心也有不开心,有欢乐也有泪水。昨日那些看起来无理取闹的事,其实并不稀罕。黛玉还记得自己才上京那一年,才第一次见面,她都不知道是哪里做得不对,贾宝玉当场犯病砸了他的玉,所有人都围着他。没有一个人看到黛玉。黛玉一个人吓得发抖,却没人让她靠一靠,更没人说句不要紧别害怕的话。黛玉当时只有六岁,外祖母才抱着她哭,说在家时最疼她母亲,然后转头,外祖母的眼里终究只有她的孙儿,至于她最疼爱女儿的唯一血脉,哪有她孙儿的玉重要呢?当时她有没有伤心?有没有失望?黛玉其实已经不大记得了,后来外祖母待她的确很好,将她养在身边,她的亲孙女们反而不在她跟前了,黛玉下意识便将那日的事忘了。不好的那些记忆,人或许会下意识忽视,否则也太伤心了。黛玉昨日再一次被外祖母忽视时,忽然想起来多年前初上京时的这桩旧事,她意识到,其实这些年外祖母从来没有变过。外祖母不是不疼她,外祖母只是不像疼贾宝玉那样疼她。紫鹃小心的探头进来,想瞧瞧黛玉是不是还在睡着,却正好看到黛玉抱膝发呆的模样。紫鹃拢了拢床帐,光照进去,黛玉偏了偏头,才看到是紫鹃过来了。紫鹃这才敢说话:“太太可要起身?”片刻后,黛玉道:“起。”紫鹃忙拢好床帐,拿过衣裳来伺候黛玉更衣,又出门叫人端热水进来。黛玉梳洗毕,坐在镜前,一束花正静静地盛开着。慕泽今日将花放在了这里,而不是书房,好让黛玉一起床就能够看到。黛玉抚了抚鲜花娇嫩的花瓣,嘴角轻扬,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紫鹃抓了一把青丝在手里慢慢梳着,欲言又止道:“有件事,昨日不好同太太说……”“什么?”黛玉从镜子里看向紫鹃。紫鹃虽不清楚昨日在贾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明眼人都知道老爷太太必然是和老太太宝二爷闹了不愉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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