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认为这前半生活得艰难,儿子跟着她着实受苦受累,自己就是一个累赘。而坐在这里,更为痛心疾首,她撑着笑问:“儿子,你感觉身上哪里疼?”裴司琛嘴皮动了一下,说:“已经不疼了,妈你别担心。”他好像很累很累,说一句就皱着眉。“儿子你不要说话,好好睡一觉,妈就守在你面前。”等看着裴司琛徐徐入睡,她才轻轻带上门走出来。徐妍在医院照顾了裴司琛几天,似乎很怕儿子落了什么后遗症,每天都要去医生那里问一问。陈景良不是每天都来,再次看见他的身影,徐妍急忙叫住了他,温声问道:“陈助理,现在司琛是住在哪里?”对于这一个问题,陈景良先是看了一眼病房门,随之回答道:“裴总最近住在蓝山别墅。”“麻烦带我去一趟,我想给他做点吃的过来。”现在医生说裴司琛可以吃点别的食物了,徐妍准备去他家里炖了点补汤拿过来。陈景良最近忙的不行,在这时才突然想起南嘉恩还住在家里,“夫人,最近都有专人负责裴总的饮食……””那我还是想亲手给他做点吃的,我瞧着司琛都瘦了不少……”有些话就不能开口,徐妍似乎终于找到了除了裴明成和医生另外能倾诉的人,对着陈景良唠叨了一番,并且认为陈景良很直男,“我都不知道裴司琛这下这么忙,他爸也是,直接成撒手掌柜了……”陈景良只好亲自送徐妍到别墅里。开门的一刹那,一只灰狗就兴高采烈地跑到门前。徐妍还有些纳闷:“司琛怎么突然想养狗了?”“裴总养了有一段时间了。”陈景良一边解释着说道,又用眼神示意狗一边玩儿去。roro不懂人意,依旧在徐妍前面蹦蹦跳跳,徐研觉得它很乖,提了一句:“那是谁在照顾它?司琛平时那么忙,不会又交给阿姨们照顾吧……”她话还没说完,房子里面就走出来一个人。这人穿着宽松的长袖,一双漆黑的眼里充满着惊讶,但是目光很清澈。人很瘦,衣袖里面松松垮垮地露出一双手来,脸上皮肤很白,又像是被人吓出来的白。南嘉恩大概是想出来找狗的,看见徐妍的第一眼,偏显僵硬地滞在原地,和立体石化没有什么区别。“这是?”徐妍见到这人觉得很熟悉,只觉得在哪里见过,但是想不起来叫什么。陈景良觉得隐瞒不了什么,并且以裴司琛的态度看来,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正想告诉徐妍他们俩的关系时,南嘉恩却急忙说道:“我是…是裴司琛的高中同学。”这句话突然敲醒了徐妍尘封的记忆,“哦?阿姨突然想起来了,你以前还来过家里找司琛玩的,是叫南嘉恩吧?”像是以为南嘉恩忘记了,又笑着说道:“阿姨刚刚没想起来,对不起啊。”南嘉恩很震惊裴司琛的妈妈竟然还记得自己的名字,一时失语。陈景良照着南嘉恩的话说道:“他最近都住在裴总家里。”“是吗?阿姨还不知道你跟司琛关系那么好。”徐妍微笑着说:“司琛能有一个要好的朋友,阿姨也很开心。”在徐妍的预想里,南嘉恩和裴司琛那么熟,应该早就去看过裴司琛了。毕竟自己才是晚一点从国外坐飞机来看裴司琛的,她一进家门,就直接踏进了厨房。厨房食材应有尽有,徐妍一进去就开始熟练地处理要炖的肉类和药材。这些日子她都住在医院旁边的酒店,一方面是原先在c城的房子离医院太远了,另外一方面,酒店的东西有限,她打算在儿子家里呆一会儿,顺便看看儿子过得如何。南嘉恩依旧很僵硬地站在门口,他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呆着。陈景良喊了一个司机过来,待会儿接徐妍去医院,没呆太久就离开了。他只好呆在院子里,准确来说,是在院子最边角的位置和狗共处,时不时又望向屋子里带着灯光的厨房。“嘉恩?”徐妍突然走出来叫他。南嘉恩放下狗,很忐忑不安地走过去。他还以为裴司琛的母亲可能看出了什么异常的地方,后知后觉发现了自己和裴司琛不太正常的关系。没想到徐妍舀了一勺汤,笑着对他说:“嘉恩你来尝一尝,这汤咸不咸,阿姨好久没有做汤了。”实际上,南嘉恩很意外,意外的不是徐妍没有问他和裴司琛的关系,而是很亲切地把勺子直接递向自己的嘴巴前。南嘉恩从小到大和长辈关系都保持着固定的距离,他觉得自己是很不讨喜的,甚至那些人的目光望向自己是带着嫌弃的意思。他不会和长辈站得太近,徐研这样的姿势,以及温柔的眼神,让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遥远的词母亲。“你尝一尝。”南嘉恩不敢让徐妍多等,于是迅速喝了一口,一瞬间,这温热的汤带着浓浓的香味,他喝着感觉心里暖暖的。他很想描述这汤味道很好,但是一时紧张,说话带着抖,“汤很…很好喝。”又再次真城地说:“真的很好喝。”他的眼睛充满着肯定,以及很不自然的赞美。徐妍松了一口气,“那阿姨就放心了。”瞧着时间还早,她又给南嘉恩另外单独装了一碗汤,才往保温杯里倒着汤。走的时间又问南嘉恩:“嘉恩,要不要跟阿姨一起去医院?”说出来的时候又觉得打扰到人家了,到底已经是傍晚了。“我…我过几天再去。”南嘉恩捏着衣角说道。他觉得很愧疚,瞒着徐妍自己和裴司琛的关系。他又觉得徐妍看向自己的眼睛,就像是蜂蜜一样甜暖,似乎自己真是裴司琛很要好的朋友。“那不打扰你了,阿姨得先过去了,等司琛恢复好了阿姨再请你吃饭。”徐妍说着说着,给南嘉恩挥手再见,并且想起了一家餐厅,似乎是真的会带南嘉恩去吃饭。等徐妍离开后,南嘉恩还呆滞地伫立在原地,对着徐妍给他留的带着热气的汤。日暮时刻下了场不小的雨。白雨倾注而下,阳光彻底融化于雨水里。各个街道下水道边缘汇聚成小小的河流,乱七八糟地汇集成黑线,大雨滂沱里有腥风血雨的劲头儿,车道里的喇叭声在人的耳朵里更加密集清晰。裴司琛这已经是做了第二次手术了,过了十几天,才在病房门外发现找到了南嘉恩的身影。尚且不清楚南嘉恩到底在忙什么,或者又可能是在想着怎么离开自己,在趁自己折腾不起来的这段日子。看见熟悉背影的那一秒,裴司琛感觉自己半口气都堵在喉咙里。雨下得很大,南嘉恩从院子走到家里的停车区时,即使拿着雨伞,头上、衣肩、裤脚上都沾了些雨水。他觉得在一众来探访裴司琛病情的人群里,自己头发湿漉漉的样子很滑稽,正想拿出纸巾擦擦头发,却立刻被陈助理叫进去了。南嘉恩没有马上进去,而是拿出一张纸巾把自己的衣服擦了个干净。他其实是想等所有人都进去,自己最后再进去看一眼裴司琛的。前段时间他听说过裴司琛受伤很重,现在看来还有些含蓄了。即使如此,裴司琛本人表现出一种无悲无喜的状态,他坐正身子,依旧是精神力很好,目光炯炯有神,手边放着电脑。事实上,大多数人来看他,都是走个过场,来确认他身体没有什么问题,或者这伤情是否会影响到自己的利益。裴司琛就像一个工作机器,分秒都不需要停止,身体恢复好就和公司几个高管开了几个短会,马不停蹄地调度着之后公司的运行。看到南嘉恩走进来,裴司琛没有什么表情,语气却很冷硬:“今天怎么突然过来了?你不是很讨厌来医院?”裴司琛不想表现出很哀怨的样子,那样过于可笑可怜。南嘉恩不理解,为什么裴司琛受了重伤说话还带着刺,明明这人身体上已经很难受,却还是针锋相对。“我替阿姨来的。”南嘉恩察觉到裴司琛现在很有针对性的审视,把保温杯放在一旁,然后慢慢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徐妍这段时间经常来家里做饭,大多数在晚上来,再给裴司琛带饭,尽管裴司琛认为没必要。但是徐妍依旧雷打不动地做着这些事情。这天南嘉恩看着徐妍脚有点疼,就主动揽了这个活儿。他坐的位置离裴司琛不远不近,明明可以坐在最靠前的位置,却挑了个角落以此来减少自己的存在感。“没必要来的,我再过一周就可以出院了。”裴司琛看向他,脸上还有伤,特别是右眼边刚好有一道划痕,那是车玻璃破碎碰到的,下颚上也有伤痕。他说完后,正好发现南嘉恩落在上面的目光,又偏过了头,似乎是不想让南嘉恩看到自己这副丑态。南嘉恩收回了打量的视线。没过一会儿,裴司琛又喊来了陈助理,很果断地吩咐:“把他送回去。”陈景良掏出了车钥匙,半只脚已经踏出了病房门,但从裴司琛的目光里捕捉到了什么敏感的内在信息,他面不改色地说:“裴总,车子拿去洗了,还得等一会儿。”南嘉恩原本已经准备离开了,听到这里又停下了脚步,他突然想起,那辆车非常干净崭新,车外身没有什么特别脏的东西。但是又想想,这些名车的清洗频率自己也不太懂,他没有太察觉到另外的内容。裴司琛皱着眉,更早接受了车子拿去清洗的信息,对南嘉恩说:“那你得再呆会儿了。”陈景良再次走出去,并且给他们关上了门。南嘉恩认为裴司琛可能不会喝徐妍亲手做的汤,于是亲手打开了盖子,又放在了床边的桌子。裴司琛喝了几口就放下了,南嘉恩迎着裴司琛板着的脸,插了一句:“你…你不要浪费。”“阿姨炖了好几个小时。”他解释道,又移开目光。裴司琛拿着勺子的姿势很奇怪,但是又喝了几口。病房里的电视大屏幕随机放着一个动画片,里面的欢声笑语在此时过于吵闹,裴司琛想找遥控板,但被南嘉恩先拿过去了,他问病床上的患者:“你想看什么?”仅仅因为这一句问话,裴司琛又坐躺回去,声音没有那么冷冰冰,他似乎又因为身上的伤虚弱了一点,看了一眼南嘉恩的侧脸说:“都可以,你要看什么?”南嘉恩连换了几个台,刚好停留在本地电视台,上面正好播放关于裴司琛车祸的报道,其实裴司琛正在莫名其妙地整理自己稍微褶皱的被子,并没有看到,就被南嘉恩迅速地调了台,最终电视屏幕停在了纪录片栏目上。“狗最近怎么样?”裴司琛突然问道。南嘉恩身子侧对着裴司琛,听到这里脑袋转了过来,他似乎看这个纪录片很津津有味,问道:“roro?”“还能有哪条狗。”裴司琛说这话把roro当作什么物品一样。“roro挺好的。”南嘉恩还是不太喜欢裴司琛直接叫roro是狗、这狗、那狗,毕竟roro这个名字诞生的时间很长了。裴司琛拿起旁边的水果刀削了一个桃子,手上还有留置针的痕迹,削得很慢,手法很不协调地用水果刀削开桃子粉红色的外皮。南嘉恩在旁边坐着,实际上他可以稍微轻松地靠着椅背,但是他正襟危坐着,双手抱在膝盖上,悄无声息地观察着裴司琛的动作。他以为裴司琛只是无聊了,想摧残一下无辜的水果。或者想锻炼一下自己的手力。反正平时也没看过他吃什么桃子。一个漂亮的桃子被他削得深深浅浅,坑坑洼洼,这副样子实在丑陋,完好的桃子只剩下了三分之一。裴司琛削完就立刻递给了南嘉恩。看向南嘉恩的时候,恍惚间,错开的眼里,有一种小心翼翼的错觉。南嘉恩愣了几秒,抬头问:“你不吃吗?”“我不喜欢吃。”裴司琛的眼神很不自然。“你手不疼?”南嘉恩看见裴司琛的手背上还有碘伏留下的颜色,特别是手指根节上,那些擦伤至今还没有全部消散。“不疼。”裴司琛对他说,似乎这点伤对他毫无影响。“我自己可以削的。”“你不想吃我削的吗?”南嘉恩现在觉得,裴司琛的大脑真的因为车祸受到了一些影响,他只好伸手接过了一整个桃子,说:“谢谢。”于是裴司琛脸色缓和了一点,可能感觉到南嘉恩不是嫌弃他的意思,语气好了点说道:“不用谢。”两人又很安静地看了关于亚马逊热带雨林的纪录片,实际上裴司琛不是很感兴趣,并且认为电视音量有点太大声了,但还是跟着看了一小会儿。南嘉恩多坐了半个小时就离开了。他起身的时候,裴司琛又问他,“明天还来吗?”他表现出一种不在意的神情,语气很淡地说:“不想来医院的话,可以不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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