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舅妈有些尴尬,“好像是在卫生间吧?”姥姥知道自己外孙子心善,配合着催促言惊蛰:“快去。去贴个创口贴,弄一脸不好看,再吓着孩子。”言惊蛰还想拒绝,段从迈上两阶楼梯,回头面无表情地盯他一眼,言惊蛰无声地张张嘴,心里一乱,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小时候每次走在段从姥姥家的楼梯上时,言惊蛰的脚步都放得很轻很慢,那时候段从姥姥家的一切,对他来说都代表着“好”。不论是宽敞的屋子,和睦的亲戚,还是能和段从呆在一起的时光。即便到了现在,这些对于言惊蛰来说仍然很好。只不过那时候段家的楼梯又长又多,从小孩子的视角来看,上下一趟需要要很久。现在重新从楼梯上走过,才发现早就不是记忆里的感受了。一前一后的两人谁都没说话,段从直奔卫生间的橱柜里拿药箱,言惊蛰就跟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几米,默默站在门外愣神。直到段从沉着嗓子喊他:“进来。”水龙头被打开了,段从站在洗脸池的台子前翻着药箱,流水声与翻找声交织在一起,缓解了狭窄空间里让人局促的距离。言惊蛰在靠门的那侧贴墙停下,还走了个神,闻到段家卫生间里的清新剂是橘子香型。可当段从高大的身型一转过来,他立马又浑身紧绷,躲避着垂下头。段从看他两眼,嘴角与流畅的下颌线条也一点点绷起来,他捏着蘸了酒精的棉球杵在言惊蛰面前,语气不容抗拒:“抬头。”言惊蛰的脑袋抬起来点儿,依然不与段从对视,想伸手接棉球:“我自己来。”话音刚落,他眉骨上方倏然传来凉丝丝的辣意,段从直接将棉球摁了上去。两人上次这么直接的接触,还是言惊蛰断腿的时候。他顿时就重温了那天的反应,同时想起的仍是那句“我嫌你脏”。言惊蛰心底一慌,下意识想躲,可他的脚后跟已经贴墙了,抬眼就跟段从深不见底的目光撞在一起。“躲我?”段从嘴角动动,就这么盯着问他。“生气了?还是伤自尊了?”段从声调平静,眼都不眨,“你有资格躲我吗,言惊蛰。”言惊蛰无声地张张嘴,棉球里的酒精像是顺着伤口流进了血管,从心口到手指尖都蛰疼得厉害,圆睁的眼皮哆嗦着,鼻根不受控制地发烫。段从毫无起伏地看着他这一系列反应,将棉球丢掉,扫了眼伤口大小,偏头在药箱里翻翻,又拿出一瓶紫药水。收回去的胳膊减轻了让人窒息的压迫感,言惊蛰重新埋下头,后背紧贴着墙,手指尖还在细细地颤。“……房租和住院的钱,我会还你的。”他嗓子嘶哑,透出难得的倔强,“可能时间会久一点儿……我会还完的。”段从将泡完紫药水的棉签摁上言惊蛰的头,嘴角扯起一抹不屑的笑意。“然后呢,”他故意加重了手劲,语气里满是无所谓,“光韩野的钱你还了多久?我的钱你又打算用多久来还?”言惊蛰被摁疼了,转转脖子想扭头,被段从用手指一推就挡了回来:“别乱动。”如果他只是纯粹的冷漠,只说刻薄的话,言惊蛰都能承受。他最受不了的偏偏就是这样的段从。言惊蛰从小到大吃惯了苦,明确知道自己和段从没有可能后,这一丁点不经意的温柔,对他而言恰恰是最难以背负的重量。在段从面前,言惊蛰的心思从来都遮掩不住。复杂的情绪从眼底漫出来,他没有再躲,在段从手底下愣着神看他。言惊蛰一露出这样的表情,段从突然就感到了烦躁。他不着痕迹地皱起眉,像是很嫌弃,把棉签往言惊蛰手里一丢,转身洗手:“自己抹。”言惊蛰捏着棉签,眼睛重新黯淡下去。成年人的世界或许就是一部完善的情感处理机器,没有汹涌起伏的情绪,也没有电视里那么多的歇斯底里,没可能就是没可能了,现实的意义唯有接受。流水的声音填充了空白的无声,楼下言树苗的声音若隐若现,段从洗完手点了根烟,率先离开。“是言瘸子吗?”走出去两步后,他又停下来问。言惊蛰透过镜子望着段从鼻梁高挺的侧脸,知道他问的是伤口,这没什么好隐瞒的,点头“嗯”一声“言树苗额头上也是?”段从又想起言树苗站在那所小破学校门口,满身是土,孤零零的模样。言惊蛰对于自己的伤口无所谓,他早就习惯了。但提起言树苗,他的神色飞快地晦暗起来。“不是,”他告诉段从,“老师说在学校跟别的小朋友闹着玩,磕着了。”言树苗的性格别说言惊蛰了,段从都清楚,只有挨欺负的份儿,几乎不可能主动跟人闹别扭。这一点随铁了言惊蛰。段从没再说话。又抽了口烟,他将烟头捻灭下楼,不咸不淡地开口:“跟我回去,这边的学校不行。”刚上大学时有一段时间,言惊蛰喜欢上了有关心理学的东西。中学的六年住校生涯,并没能为他的大学交际打开基础。避让集体的习惯被刻在了骨子里,他内向温和、喜欢独处的性格,让他能与室友们和平相处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与大家产生了距离。虽然有段从带着,可两人毕竟不在同一个专业,不在一起的课余时间,言惊蛰除了去打工兼职,图书馆就是他最爱呆的地方。他记得有天下午,他看了一本有关性格的书,书里用词深奥又专业,有些术语光是解释他都看得一知半解,却莫名想了许多他和段从的事。如果一个人性格的形成,先天与后天各占百分之五十的比例,当时的言惊蛰觉得,先天所提供的影响或许更大。因为他想到了小时候给他扔袜子球和手机的段从即便将他与段从的家庭条件互换,言惊蛰也不认为自己能做出同样的事。有些人的光芒就是骨子里的,如同他的自卑,影响着成长过程中的每一道关卡。“你会烦我吗?”那天晚上一起吃饭时,言惊蛰突然问。“谁烦你了?”段从的第一反应都没把这问题往自己身上代,“宿舍有人欺负你?”“没。”言惊蛰换了个问法,“那你以后会不会喜欢上别人?”段从其实有些想笑,但看言惊蛰一副迟疑又认真的模样,他只好憋住笑反问:“为什么这么想?”言惊蛰摇摇头:“不知道,突然想到了。”当时的言惊蛰撒了谎。他比谁都明白“人以群分”的道理,他知道相似的人们才会互相吸引,没有人会不喜欢发光的人。段从太好了,好到他在情感方面发育迟缓的大脑,终于开始思考,自己究竟有什么值得段从喜欢的地方。当时的段从也没有把这个问题当回事。喜欢一个人或许需要理由,但他对言惊蛰没有。这种感觉很奇妙,仍然像养猫:好看的猫数不胜数,可再漂亮的猫也比不上自己家里的那只,即便它没有华丽的皮毛,性格胆怯还又瘦又小。所以段从没有直接给出答案,他选择问言惊蛰:“你会吗?”言惊蛰毫不犹豫地摇头。“那就少想有的没的。”段从往他碗里扔了块肉,“踏实在我身边呆着。”“那如果我喜欢别人了呢?”言惊蛰突然好奇。“你还真敢问啊。”段从笑着一抬眉毛,随意的语气中透着认真,“丢掉的东西我从来不捡。所以你给我清醒点,白眼儿狼。”他靠坐进椅子里,借着桌面的遮挡,抬起小腿压向言惊蛰腿间。言惊蛰脸一烫,忙把手伸下去推他,小声承诺:“我不会的。”过往美好的旧画面,在畸变的现实中磨成了锋利的刀,从脑海中割过去,每一帧都生疼。十年前认为先天因素更加决定性格的言惊蛰,突然且剧烈地意识到,他真的走不出后天环境带来的牵制与影响。他知道“脸皮”两个字怎么写,也想有尊严地直接拒绝段从这句“跟我回去”,他明白自己没那个资格,但凡有点儿骨气,他都不该再影响段从的生活。可言树苗真的不能再走一遍他走过的路了。言惊蛰愣在镜子里,心中翻涌着滔天的五味杂陈,拒绝的话在喉头滚了一千遍,终究没有能力说出来。两个大人各有各的烦闷,只有言树苗是真的开心坏了。小孩子才不管那些复杂的因果纠葛,言惊蛰稍稍询问他想不想搬家,就连忙点头答应。他实在太害怕爷爷了。段从没在姥姥家久待,该说的说完,陪了老人半天就先开车回去。言惊蛰纠结好几天,在言瘸子又一次喝完酒摔摔打打的骂声里,他咬咬牙下了决心,等言树苗这学期的课上完,就给他办转学手续。他把想法编成短信发给段从,那边没多久就发来回复,只有简单的一个字:嗯。如果不是为了孩子,言惊蛰真的没脸继续给段从发消息,问他:我还能租你的房子吗?怕段从以为他想占便宜,连忙又补一条:房租不用减,该多少就多少。段从的回复仍是淡淡的:来了再说。一个月后,言惊蛰去快递站辞了职,趁言瘸子不在家,在桌上给他留了些钱,带着言树苗再一次逃走。像年初过来时一样,父子俩正好又赶上今年的第一场降雪。不过这次的雪小,从车站出去,言惊蛰就看到了等在路边的段从。“段叔叔!”言树苗也看见了,抬起胳膊亲亲热热地喊。他抬头征询地望向言惊蛰,等爸爸点完头,他立马欢腾腾地跑过去。段从是从公司直接过来的,他今天有个会,收到言惊蛰车次的信息后,将事情解决完后掐着点过来,大衣里还穿着挺拓的正装。摁着言树苗的脑袋晃晃,他拉开车门,拿出一盒从咖啡店里打包的甜点。“哇!”言树苗很开心,用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抱住盒子,“叔叔好好,每次都请我吃好吃的。”小孩子的童言童语还是很可爱的,段从微微笑了下,见言惊蛰来到面前,他的嘴角又压回去,什么也没说,打开后备箱让他们放行李。重新坐进同一辆车厢里,密闭的空间隔绝开车站嘈杂的声响,言惊蛰一时间被羞愧和尴尬裹遍全身,胳膊都不知道怎么摆。“谢谢你。”他只能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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