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面一惊,赶紧捂住了牛头的嘴,同时猛地回头看向串成一列的伥鬼,确定他们还浑噩着,才松了口气,随即就要发火。 “你不要命了?瞎说些什么!你想死就去,别带着我一起!” “怎么着,这不是实话?” “是实话你就能……” “你看,你不也这么想的?” 马面叹了口气:“行了行了,我们去酒楼吧,再晚点儿屎都吃不上热乎的。” 它们又走了一会儿,终于到了地方。太平的牌匾就在头顶明晃晃地照着,里头的肉香酒香也不停传来,忙了快一个多月的牛头马面根本没空吃上什么好东西,此时一闻,肚中本来就没货,现在更是饥肠辘辘,咕噜噜叫起来。 牛头一抽自己腰上的金腰带,把它在空中晃了一下,腰带很快就变长几丈,成了一条绳子。它把这条绳子在地上围了个圈儿,将那些鬼赶到里面,他们就再也出不来了。 “走吧走吧,进去喝酒,今天我请!” 牛头兴奋地推开门,直接闯了进去,带起好大一阵风。 聚众饮酒狂欢的鬼们被狂风一吹,愤怒地扭过头去,看见随后进来的马面腰上的锁链,全都息了火,谄媚地笑起来,跟它们俩打着招呼,一时间,此起彼伏的全是讨好声。 一个独臂的酒鬼飘过去,殷勤的用手给它们俩拉开凳子,说道:“二位大人,纪老板有事出去了,你们想点菜,恐怕得等一等。” “哦——”牛头一屁股坐下,对此不太在意,问道,“有酒没?帮我拿两壶上来!” 酒鬼刚要去后厨取酒,一个下半身是烟雾的,披着长长头发的恶鬼凑过来,啪的一下扇了酒鬼一巴掌,呵斥道:“喝两口酒你就忘了自己是谁,二位大人怎么能喝和我们一样的酒?纪老板柜台里的那几坛美酒,才是专门为二位大人留的!” 在牛头马面看不见的地方,他的后背已经出了好多的汗,浸湿了衣服。 “我这就去给您两位拿,稍等,稍等。” 说完这句话,他就扯着酒鬼钻到了柜台后面,后怕道:“后厨的酒可是那什么酿的,你是不是傻了?” 酒鬼被他左右开弓扇了好几个大嘴巴子,神色清醒了一点,迷迷糊糊的瞪开两只眼睛,大着舌头道:“我给,我给忘了。” “等会儿他们要菜的时候,你就说后厨没菜了,或者没柴火了,等纪老板回来再说,听到没有?” “懂,懂。”酒鬼连忙小鸡逐米般地点头。 “它们要吃咱们的菜,就算得罪了它们,也不能给,记住没?” “好,好,好。我这就把消息告诉大家伙。” 长发鬼这才松开手,让他走出去。估摸着牛头马面要等急了,他向上飘了飘,从格子里取出两坛人头大的酒,端在手上给他们送了去。 “菜呢?” “纪老板这不是出去了嘛,大人,这里头没人会做饭。” “剩饭剩菜没有吗?给我们热一热。”马面道,“肉总有吧!” 它伸长脖子看着隔壁桌上的带骨头大肉,口水分泌,问道:“牛头,不如我们从他们那里拿一碟子过来吃。” 长发鬼急得头发都要打结成麻花辫,颤声道:“这,小的们怎么配和大人吃同样的饭,再,再说了,他们的菜肯定不干净!” 牛头迷惑道:“什么干不干净?你说什么呢?” 马面道:“他的意思就是不想让咱们吃。” 它确实比自己的搭档敏感很多,已经从鬼们畏畏缩缩的态度上觉出不对来,但它也没想到别的地方去,只以为是平时他和牛头处理事情太严厉,加上两边身份然对立惹到这些鬼了,他们现在集体给自己二妖穿小鞋。 毕竟,虽然是自夸,但它和牛头可是酆都的一股清流。 “是吗!”牛头啪的一声捏爆了自己手中的杯子。 长发鬼扑通一声跪下,烟雾状的下半身折成两半,告饶道:“大人,大人,绝不是你想的那样,纪老板确实不在,是他临走的时候叮嘱我们这些事情的。” 火起得快,灭得也快。 “既然是纪老板说的……那就罢了吧,我们再等等。”马面道。 “是,是,您二位先喝,小的告退,告退了。” 这件事一发生,本就不热闹的大厅雪上加霜,群鬼喝酒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看上它们几眼,害怕它们突然发难,或是做些别的大小动作坏了好事。 牛头马面越来越不自在,举杯的次数越来越少,频率也变得慢了。 牛头碰了碰马面的胳膊肘,小声道:“要不咱们换一家吃吧,这也太难受了,啊,先声明,老牛我可是不怕他们的,就是瘆得慌。” “啧。”马面四处看了看,犹豫片刻反而坚定下来,“你就没觉得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我只觉得今天客人似乎特别多。” “这已经很不对劲儿了!”马面低声道,“什么叫做多事之秋,现在虽然不是秋天,那意思可差不多。那位大人不在,他们可是猖狂了,暗搓搓要闹事呢。” “那,那怎么整?”牛头默默地握紧了拳头,“要不干他丫的。” “不不不。”马面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再观察观察,纪老板是个好鬼,我们不能连累他,轻易动手太鲁莽了。” 牛头于是沉默下来,一双硕大的眼睛死盯每一只鬼。 过了一会儿,随着时间慢慢过去,恶鬼们肆意惯了,害怕钟馗和纪有福惩罚的心思竟淡了不少,虽然不像最开始那样喧嚣,但也是重新吵嚷起来。 就在这时,楼上下来五个新鬼,一个中年男人,一个美丽女人,一个小孩,一个老头子,另外还有一个中年男人。 虽然有两个中年男人,但他们样貌气质完全不同,一个蓄着胡子是个读书人,一个腰间挎剑,像是个练武的。 别的不说,这五个鬼个个模样俊俏,气质非凡,一看生前就是富贵人家供养出来的矜贵人。 他们在原地踌躇片刻,那小孩子就闹起来吵着要坐在牛头马面旁边,他的父母没办法,也就随他过来坐下了。 “像是新鬼。”马面道,“没有怨气,阴气也不太重,不是枉死鬼,可能是黑爷白爷,也或是钟判官路过时给变的。” 牛头道:“肯定是纪老板留下的,他心善,这种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看这孩子倒长得挺可爱。” “嗯。”马面不是很关注这些,随口应了一声。 牛头可是竖起耳朵,大半注意力都放在了隔壁桌。 长发鬼看见来了新客人,目光一闪,殷勤飘过去,问道:“客人们吃喝些什么?” 小孩儿抢着道:“我们吃的喝的都和你们一样。没什么区别,照样来一份就行了,尤其是那个酒,我爹爱喝!” 这么了解,原来是同道中人,真是的,不早说! 长发鬼松了口气,埋怨道:“你们怎么才来?这都开始多长时间了,真是晦气!” 那个练武的中年人拱手道:“真是麻烦兄台了,我们有点别的事,所以耽搁了,望你海涵海涵。” “行了!”长发鬼道,“我也懒得和你计较这些,酒鬼!你去给他们拿菜!” 酒鬼得令,一闪身就不见了,过了一会儿,也不知道从哪里端出来七八盘菜,噼里啪啦甩在了他们的桌子上。 牛头粗略一看,这里面有烤肉、蒸肉、炸肉、涮肉、煮肉、煎肉等多类肉食,色香味俱全,奇怪的地方就是没有蔬菜。 随后又有一个眼珠拖在舌头附近,背生尖刺的恶鬼过来,给那文人中年上了一瓶红通通的酒。 “哎!哎!”牛头不高兴了,“那个谁,你站住!这酒怎么有颜色?这是什么时候新酿的酒?” 恶鬼拨开挡住嘴的,一双带着血丝和经脉的眼珠子,回答道:“牛老爷,这是纪老板新酿的红曲酒,所以颜色才是红的,除了这个,没别的特殊地方。” “哦……” 牛头马面对视一眼,挥挥手让他走了,它们再笨也能明白,这店里头的每一只鬼都不愿意让它们看到、吃到酒菜。 那既然这一桌客人能融进去,说明他们也是一伙儿的。 好家伙,欺人太甚! 尤其是这普通鬼也给勾引了。还等什么纪老板回来,他回来以后黄花菜都得凉。 决定闹事的牛头在马面的支持下站了起来,采取就近原则,砰的一声,掀翻了隔壁的桌子。黑白 打起来了。 肉眼可见的所有鬼物全都打起来了,牛头和马面和整个屋子的鬼打成了一团。 桌子腿,椅子背,还有各式各样的做好的人肉在空中乱飞,血酒撒了一地,这里瞬间成了某种意义上更为真实的地狱。 在寻常人看来,牛头马面已经足够可怕——他们有着人的身体和动物的头。可是现在它们正和更加恶心奇怪的恶鬼们纠缠在一起,实在让人不忍直视,看一眼就要手脚冰凉。 这画面就连最顶尖的画家也画不出神韵来。 头发、牙、眼珠、鼻子、嘴,这些东西也不知道是被谁打掉了,也不知道是属于谁的,总之也在空中乱飞。 它们飞的时候还带着血与肉。 整栋楼都摇起来,像是坐在海盗船上晃悠的老爷爷,被迫疯狂摇摆的同时,不断发出代表惊恐的吱呀声。 朱标眉头突突地跳,和其他四位同伴一起躲到了楼梯的拐角去,在后面偷偷地观看这场混战。 这里位置偏僻,前有直通二楼的楼梯挡着,后有一堵墙背靠,角落里还有些咸菜缸与酸菜缸作为掩体备用,着实是个观战和隐藏的好地方。 “省了门票钱,还挺好。”赵轻涯看热闹不嫌事大,“叫他们打吧,无论打死哪个,咱们也不吃亏。” “不能这么想。”邹普胜道,“这两位鬼差估计是好妖。它们一进来明显就和厅内的其他鬼形成对立之势,水火不容,互相猜忌戒备,应当还是有良心的,能争取过来,我们就争取过来。” 赵轻涯道:“有良心还不是在给高百龄做事?这个就叫做伪善,邹先生,你不懂,我见的事情可多了,江湖上有许多个奇案,都是起源于骗子们的骗术,他们要骗人,首先必然把自己装成一个有操守的好人。” “啊?”邹普胜愣住了。 “朋友偷秘籍,老婆偷人,老公杀妻,儿子手刃亲爹,在出事以前,可没人知道他们心里想什么。” 邹普胜真没听过几个类似的故事,他性格里的优柔寡断作祟起来,妥协道:“那就再看看吧。” 另一头橘非问道:“他们为什么打起来?” 木十三朝朱标撇撇嘴。 橘非恍然大悟:“老板,原来你是这样的老板,怪不得,我当初输给那只老鼠,你是不是也偷偷使坏了?” 朱标没理它,只说道:“这里越乱越好,越乱我们越有机会。” “等等,那些鬼刚刚给我们上的菜,真是人肉?”木十三还没从之前朱标和赵轻涯告诉他的,那个令他震撼的消息中回神,“这,这城里的鬼和妖都是吃人肉的?那我们家小一……” 他几乎要晕过去,吃过人的妖怪和鬼,为天理所不容,雨天极容易遭受雷击,躲到哪里都没有用。若是恰好遇上一场暴雨,简直在劫难逃。生已经不容易了,修行那就更别提,一千年一次的大关,根本过不去。 唯一破解的办法就是在雷劈下来的时候以邪法找人代受,但那所需的数量动则以万计数,如此循环往复,罪孽如雪球般越滚越大,形成恶性循环,迟早成为天下共敌,为世不容。 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木十三即使非常爱他的儿子,也是绝不会去做的。 既然不能做,不是得等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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