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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八府四十二县,黑白子错落如纵横的棋盘,可他偏把手中的棋子落在了全境最偏远的角落,也是此前雪灾最严重的地方之一——苦县。
寒冬造成的庄稼损毁,又接连下了小半年的雨,截至六月仍颗粒无收。
荒废的田畦里汪着一滩一滩的水,时不时泡着饿殍。
这些苦命的人,生前皮包骨头,死了反泡得脓肿胀大,银瓶撩开车帘看了一眼,登时吓得满脸煞白。
但很快,她发现活着的灾民远比死去的尸体可怕,一个个四肢瘦骨嶙峋,只有肚子里坠了秤砣一样鼓着,倒在地上像蛰伏在水里的蛤蟆。
李延琮告诉她,那是吃了观音土的缘故。
这样的人间地狱,他们带着从富裕些地方买好的粮食赶到,无异于从天而降。
虽然也只是粗粝的谷物,混杂着大大小小的砂石。
这苦县地如其名,受灾最重,从前贼寇山匪也闹得最凶,自从朝廷平叛一役,早已被打得七零八落,剩下的百姓只有蹲在家里奄奄一息的份儿。
饶是这样,李延琮也不敢直接放粮,又寻了个废弃的寺庙暂住,每日带着小酉晚出早归,神出鬼没地扒墙头往农户家院里扔粮食,却从来不露面。
小酉就是当初那个偷荷包未遂的小子,后来银瓶在客栈后巷碰上他浑身湿透倒在地上,被打得鼻青脸肿。
一问,才知道他是打更人捡来的小孩,在客栈卖小钞,连带顺手牵羊,因为连着十几天没往家偷东西,被他爹打了一顿丢了出来。
银瓶给他买了一碗面,他给她磕了好几个头。
她不知道,他们的屋子正对后巷,一切全被李延琮临窗看在眼里。
等他们临走的时候,又遇见那打更的和他女人把这小子揍得不省人事,银瓶还没说什么,李延琮竟出五两银子讨了他过来,说自有用处。
她纳闷了一路,现在知道了,原来是领着他溜门撬锁。
废庙建在半山上,银瓶端着碗走出厨房,正对着天边夕阳西下众鸟投林。
这个时候,鸟都回家了,李延琮竟才将将起床,银瓶进了配殿,正见他倚在一袋袋谷米上,揉着太阳穴。
银瓶成心气他,“喏,殿下用膳罢。”
破了角的陶碗里是清汤寡水的粥。
反正现在别说肉了,连野菜都被抢得一干二净,天王老子来也只能吃薄粥。
偏李延琮二十四年养出一口好牙,打仗吃的都是精米精面,受不了粗沙子磨砺,因此银瓶每日开火前,还得花上半天功夫给他择米里的砂子。
吃了两天,他又有了新点子,闹着吃不下连着壳儿的糙米,非让银瓶把糠皮舂掉再煮。
恢复精力的祁王比病恹恹的他讨厌一百倍,银瓶不想理他。
她端直地跪坐桌前,履行着波澜不惊的闺秀气度——挑三拣四闹脾气那是乡绅富户的习气,真正诗礼人家的女儿,就算煮不烂的粗米硌得喉咙都哑了,也得做出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姿态,面不改色地吃下去。
她一点一点咽粥,语气淡淡,“我不会舂米。”
李延琮从身后的笸箩里拈了一粒稻谷揉捻,揉出洁白的米粒,又忽然拉起银瓶的手来。
筷子掉在了地上,米粒掉在了她白玉似的手心。
他挑眉,“不会舂,就给我用手剥。”
昏昏的灯影里,她雪白的手叠在他麦色的手掌上,和记忆中容郎瘦劲的手相似,也是修长的手与分明的指节,只是他皮肤深些。
大梁皇室有些许鲜卑血统,银瓶没见过皇帝与先帝,却也可以从他的脸上一探究竟。
眉眼都乌浓,只是光泽的头发微微泛着深棕,细直的鼻梁骨刀锋一样划开了烛火,典则俊挺,高贵到了傲慢的程度。
一个人怎可能兼并高贵与浪荡?可李延琮就恰恰是这样的人。
时光杳杳而过,她隔帘花影般看到小甜水巷的那个晚上。
窗外月光如练,他穿着深紫江水海崖平金长袍,玉山倾颓般的半卧在罗汉榻上。
回顾她前十六年的时光,饶是自幼见惯了各路风度翩翩,丰神俊朗的男子,也不得不承认他实在对得起天潢贵胄四个字。
可也是这位贵胄,用最粗鄙的言语逼她看完了汁水四溅的活春宫,死死拽着她的手腕,勒出浅浅的瘀青。
就像现在一样。
银瓶抑制不住心底的恶心,碰了电似的把手抽了回来,站起身抽出肋下的帕子擦手,看也不看他。
“殿下说笑话,一粒一粒的剥,我倒没什么,只怕您吃不上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