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久以来,郑哥始终对我视而不见,而我竟还以为,对他而言,我是与众不同的,至少,是与他交往过的那群女朋友不同的。我认为,他只是逃避安定、逃避责任。所以我愿意等他,始终等他,毕竟,我有是时间,有的是青春。”萧之惠说到这儿,我不由得紧紧地望着她,也顾不得自己的脖子是不是雅致了。青春?她竟是因为有着大把的青春所以才拖泥带水,末了输给了我这个因为眼看青春一去不复返所以不得不匆匆出手的大龄女?这简直太合情合理了。倘若我不是处于三十岁的大龄,那么,说不定我也会不紧不慢地和郑伦打情骂俏、兜兜转转吧。
“突然有一天,郑哥有了你这个女朋友。说实话,我没有太介意。在他身边这么久,要是见他谈恋爱就生气,那恐怕我早就被气死了。”萧之惠笑了笑,又顿了顿,“可才过了几天,他竟然来发喜糖了,他竟然,竟然和你结婚了。”萧之惠说这话时的神情,就像是在说什么天下奇闻。在她眼中,郑伦娶了我唐小仙,有如太阳打西边出来似的不可思议。不,其实,这不关我唐小仙的事,不管他郑伦娶了谁,她萧之惠也是不依的。
“小萧,有些事,是不能用时间来衡量的。”我只能管她叫小萧,我没法像吴哲似的唤她“之惠”,“我和郑伦从恋爱到结婚,时间虽不长,但我们却是两厢情愿、深思熟虑的。”
“可你并不信任他。没有信任的婚姻,是不合格的婚姻。”萧之惠一语中的。
“哦,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番话?”我不知如何对答,只好倒打一耙。
“因为我把郑哥的事,当做自己的事。”萧之惠直言不讳,我听得头皮麻嗖嗖的。郑伦的事,成了她的事了?那郑伦的内裤是三角形还是矩形,算不算她的事?
“你。”我才说了一个字,就被萧之惠打断了,而我并不介意她打断我,因为我本来也不知如何对答。她说:“我信任郑哥,就像信任自己。而你,根本不会明白我们这种不分彼此的感情,你根本不应该介入我们。就算你现在是他的妻子,你在他的人生中,也根本是个局外人。”
“你这叫什么话?”我腾地站直身,“就因为你替他摆平了煤老板那笔生意,你就自诩和他不分彼此了?你就可以把我整个人在他的人生中全盘否认了?”我的脑袋几乎要气炸了,我心想:炸出一地脑浆,我也算为了郑伦肝脑涂地了。
萧之惠对我的话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毕竟聪明如她,已将我和吴哲的交情定义得八九不离十了,那她想必知道,我已知道她从自己的腰包中掏出的那十二万元人民币。
“你这样做值得吗?你以为你这样做,郑伦就会在事业上扶摇直上,或者他就会感激你感激到舍我取你的田地吗?”我痛痛快快地说出这肺腑之言。萧之惠的不管不顾,始终困惑着我。同时,我也始终惶惶,她那不怕赔了青春又赔钱的拼命精神,会将我和郑伦的婚姻拼出口子。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敌人像弹簧,你弱他就强。当萧之惠什么都不怕、什么都豁出去了时,我就不由自主地怕了。
“所以说,你太不了解我,也太不了解郑哥了。那笔生意会给‘伦语’带来多大的利润,会给郑哥增加多少的信心和机会,你通通不知道。你只会假惺惺地替我觉得不划算,而你也根本不知道,我为郑哥做每一件事情前,从来不会考虑划不划算。唐小仙,你是个只会为自己打算的人吧?你根本不会为郑哥做任何事吧?”萧之惠的话像机关枪似的,突突突击得我倒退了两步,贴在了门上,险些血流成河。
我搜肠刮肚,想说些什么反击萧之惠。可我该说些什么,能说些什么呢?说我为郑伦烧过几道菜,洗过几双袜子?说我为了嫁给他,而动过多少小心思、耍过多少小聪明?莫非,说我为了郑家家庭和睦,而甘拜他奶奶的下风?我的老天,倘若这些不值一提、有的没的小事被我说出口,她萧之惠会不会笑掉大牙?
“你出的那十二万块钱我会尽快还给你。从今以后,你为郑伦所做的事,应该由我来接手了。”我不得不出此下策。我没有任何可以拿出来炫耀的丰功伟绩,只得将萧之惠的壮举抢过来,扛上自己的肩。说完,我走出了郑伦的办公室,走向了“伦语”的大门口。
萧之惠的声音袅袅传来:“等等。我今天找你来,是为了告诉你,既然你已经对我有所防备,既然吴哲已经成了你的同盟军,那我也不妨明白告诉你,我对郑哥,是不会变的。而且,你们的婚姻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
我没有再回头,没有再看萧之惠。我怕了她,我这个有名有分、有中国政府撑腰的正室,竟怕了她这个愿为郑伦为奴为婢的下女,真是应了那句话:她光脚的,不怕我穿鞋的,而我却是百般忐忑、千般顾忌。
我在见郑伦之前,涂了点口红,为的是遮一遮刚刚与萧之惠斗法后的颓然,装一装神采奕奕。可惜郑伦点了一锅水煮鱼,那漂在油上的一层红辣椒,可比我的红嘴唇鲜艳多了,所以我依旧是黯然的。郑伦说:“本着以毒攻毒的原则,我决定以辣治辣。”
“治什么辣?”我不解。
郑伦夹了一块鱼给我:“治你的心肠毒辣。”
虽说,郑伦与我外出用餐的原因是因为我们之间存在着矛盾,虽说,他在亲口说着我心肠毒辣,不过,他此时此刻却面带微笑,全然是另一番风景。“岳父岳母大人没怪我吧?害他们坐火车。”郑伦首先关心了他只身返京的后果。我实话实说:“不怪。火车可比你的面包车舒服。”
“好,这就好。”郑伦放下了这头等大事,继续说了二等的,“那接下来,我们就敞开了聊聊小萧的事吧,一次性把这疙瘩解了吧。”我点点头,先下手:“那请你先详细地给我介绍一下她,好吗?”
“介绍一下?还用介绍?”这下,郑伦不解了。我咕咚咕咚灌了两口水:“我是与她打过交道不假,我向吴哲打听过她也不假。不过我想听听你口中的她。”我用筷子指着郑伦的鼻子,“要详细的哦。”
郑伦不吃饭、不吃菜,捧着餐桌上一碟不要钱的蚕豆嗑得津津有味、嘎嘣嘎嘣的:“小萧呢,我上大学时就认识她了,她是我一个老师的女儿。”“老师?”郑伦那轻描淡写的样子,让我不由自主插了话。我还以为他至少会用“恩师”这个字眼。“对啊,结构学的老师。他待我不薄,次次给我高分儿。”郑伦嘴边沾了一小片蚕豆皮儿,看上去像个顽童。也许,他真的是个得师长喜爱的顽童,不过他却没那么感恩戴德。萧父可以认为他不可多得,可在他眼中,萧父却只不过是一名老师。想想也对,老师若真是恩师,岂会时至今日我才耳闻?
“小萧她喜欢你。”我伸手抹去顽童嘴边的蚕豆皮儿。
“哎呀,唐小仙,你要我说多少遍呢?小萧她也许是喜欢我,可她那是把我当兄长、当朋友啊。再说了,我们退一万步,就算她是真喜欢我,就算她是把我当男人,可我不喜欢她啊。一个巴掌拍不响,懂吗?”郑伦老生常谈,我耳朵生茧。退什么狗屁一万步?一步都不用退,她萧之惠分明是自诩为郑伦背后的女人。可在这一点上,她又失策了。她躲得太背后了,以至于郑伦根本看不见她的任何企图。看不见又如何回应呢?
我和郑伦没再继续萧之惠的话题。我终于放下心来:他是真的没把萧之惠放在心上。郑伦也终于得到了我以宣誓的姿势做出的保证:“我,唐小仙,绝不再在萧之惠的身上下工夫了。”不过,在我撂下我宣誓的拳头时,我知道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那十二万块,务必要尽快还给萧之惠。我们郑家的事,用不着她做“无名英雄”。
“你说,我要是把我这一身血都卖了,能卖多少钱?”我冷不丁问郑伦。郑伦一怔,说:“好像器官比较值钱。”
我和郑伦手挽手回家了。这就是夫妻,吵了架了,为着社会和谐,为着家庭安定,也得马不停蹄快马加鞭地和好。第十三章 第二十五章我是不孝的人吗
第二天,郑伦出门时我才姗姗醒来。他俯身要亲我,我配合着嘟着嘴。啵一声过后,他说:“同是老板,你看看我,多么以身作则。”我翻了个身,把鸟窝一样的后脑勺朝着他:“快走吧你,我要养精蓄锐。”郑伦他有所不知,与萧之惠斗法损耗了我多少力气。
郑伦刚走,孙佳人的电话又跟着进来催人醒:“我的亲姐,你已经把我忘光光了吧?”我搓着一身鸡皮疙瘩:“姓孙的,你要是再敢跟我撒娇,我就把你的骨头啃光光。”孙佳人本性难移:“好啦好啦,小仙姐,你今天拨冗跟我见个面吧,我憋了一肚子的话要跟你说。”我挠着头坐直身:“好,我中午过去找你。”挂了电话,我看了看时间,十点半了。我不屑地哼了一声:亏郑伦好意思跟我吹嘘他这个老板有多么敬业、多么严于律己。
我出了房门,意外地看见奶奶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把棉被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脑袋。我本来还以为她出门了,不然,她应该在厨房演奏锅碗瓢盆交响曲,或者敲我的房门,说已婚妇女不应该睡到日上三竿。我小声呼唤了一声:“奶奶?”奶奶缓缓睁开松弛成一层又一层的眼皮:“小仙儿,我不好受。”我迎上前一步:“怎么了,哪儿不好受?”奶奶又缓缓闭眼:“哪儿都不好受。”奶奶的这句话,让我恍惚忆到了我的童年,一不想上学,就跟我妈说不好受,肚子不好受、脑袋不好受、哪儿哪儿都不好受。我警惕:“您告诉郑伦了吗?”奶奶一声叹息:“我告诉他干吗啊?”
得,这下我明白了,全明白了。这老太太又跟我较劲儿呢。我自觉却不自愿:“奶奶,那我给您烤两片儿馒头片儿去?再熬锅粥?您想喝绿豆的,还是小米儿的?”果然,奶奶颔首:“好,好,绿豆的吧。”我扭身入了厨房,深深地自惭:敬老是人性,我凭什么不愿意呢?
待馒头片儿、荷包蛋、绿豆粥都上了桌,奶奶竟还在床上。我蹑手蹑脚:“奶奶,吃饭吧。”奶奶挪了挪身,没睁眼:“小仙儿,我不想喝粥了,你去给我煮碗面吧,西红柿鸡蛋的。”我趿拉着拖鞋又折回了厨房,心中默默念道:敬老,敬老。
终于,在我煮好了面后,奶奶又说:“胃口不好受,你还是把粥再给我热热吧。”又终于,在我热好了粥后,我成功地脱身,完成了洗漱工作。奶奶在床上喝着粥,发出吸溜吸溜的声音。我扒着大门门框,说:“奶奶,我走了啊。”说完,我就关上了门,嚷着“欧耶”逃之夭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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