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捷远听他嘴里说写字,手却摸到领口上来,连忙去抓那指,“写就写么,做甚……”谷梁初单手压制着他,放了墨笔拂了宣纸,把人撂在书案之上,轻轻哼了一下,“孤要你长点儿记性。”“哎!”弓捷远猜到他要干什么了,立刻就喊。“声再高些。”谷梁初眯眼看他,“你猜弓石弓秩心里晓不晓得你与孤是怎么回事?听得你喊会不会不顾一切地冲进门来相救?”弓捷远不挣扎了,咬牙骂道,“谷梁初,你就是个混账!混账!”骂也无用,混账在弓捷远的左面心口写了一个大大的初字,其中一点位置极妙。作乱的人十分得意,趁着晾墨的工夫好生端详了一会儿自己的大作,而后伸指搓搓,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捷远却未说谎,当真吃墨。”说着又转指为掌按按他胃。弓捷远啪地打开,恼怒地道:“按什么?”谷梁初缓缓为他掩上衣衫,贴耳说道,“孤看看你平好食没。”弓捷远蹙眉推他,“这半天了……”谷梁初丝毫未动,又点头道,“这么说就是平好了,那孤便不忌惮了。”弓捷远刚待要问他忌惮什么,身体骤然腾空,整个落入谷梁初的怀抱里。“你做什么?”弓捷远有些发急。“午憩!”谷梁初抬腿出门,大步就往寝殿里走。谷矫不在,梁健和弓石弓秩早已见惯类似场景,只是望了两人一望,都没动弹。“谷梁初,”等得寝殿关上了门,弓捷远方才咬牙切齿,“光天化日!”“不怕!”谷梁初抿着唇角,“孤的榻里很够昏暗。”弓捷远睡了一个下午,傍晚时分勉强起来,只觉头昏眼花口内酸苦,抿着衣服站在床里擦牙。谷梁初靠在床边瞧他,饶有兴致地问,“牙盐换了几日了,没尝出来?”弓捷远根本不想理他。谷梁初啧了一下,“只说喜欢蜜的,孤王特地命人寻来。上好的东西,坐在这里都能闻着香甜,你却连点儿谢的意思都没有,实没良心。”“你不用吗?”弓捷远很没好气儿,耷着脸问。谷梁初假意叹息一下,“捷远,你怎就觉不出孤的好来?总这一脸怨气。”弓捷远往外挪挪,无奈地吐了口内牙盐,“有点儿王爷样子就不成么?”谷梁初笑着将他扯进怀去,“孤不是人?实爱看你气急,也爱听你气急……”弓捷远自知说不得嘴,只好做点儿投降意思,“平白弄得晨昏颠倒,给人笑话无状。”谷梁初认真问道,“饿了没有。”弓捷远觉得虚乏,靠在他的胸前歇了歇,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吃鱼。”如今厨里总是养着鲜鱼,不大工夫就已整治好了奉过来,还给蒸了两碗好米饭,炒了一个翠翠的青蔬。谷梁初提筷试试那鱼,只见肉白而颤,端的新鲜无比,觉得十分满意,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竟而微笑起来。弓捷远饿得狠了,也不睬他什么心思表情,挖块儿鱼腹就吃。谷梁初则不忙吃,只是掀了鱼背,认真择净了刺,放在弓捷远的碟里。“你吃。”弓捷远满嘴是饭,“这么大一条呢!”“腹背不是一样味道,”谷梁初淡淡地笑,“嘴太急了尝不出来。”弓捷远啧了一下,心生慨叹地道,“白长这么多刺,还是挡不住被吃。”说完张口把那择好的鱼肉全部吞了。谷梁初正觉对面的人好玩,梁健过来说道,“宁王爷离京去西北了。”谷梁初也未如何惊讶,夹口青蔬放在嘴里慢慢嚼着,点头说道,“父皇还真迅速。”“一则是西北催得甚急。”梁健说道,“再则……”“怎么样?”谷梁初仍然瞧着弓捷远,自己扒了口饭。“听闻宁王爷跑到皇后娘娘那里闹了一场,意思是不愿意去。皇后娘娘该是没能捂住,皇上得知了,然后勃然大怒,严命宁王即刻启程,还说此行若是辜负圣望便不用记得自己还有爹娘父母了。”梁健回道。谷梁初好点点头,“这是真气着了。”弓捷远已经吃了个五分饱,腾出空来瞅谷梁初。谷梁初用筷尖儿隔空点点他的如漆双瞳,淡笑着道,“傻瞧什么?不是总嫌长夜无聊么?孤王今晚带你踢场子去!”“踢场子?”弓捷远不明白,“踢谁的场子?”“你踢过的。”谷梁初唇角带笑,“回来也未见高兴,想是没有过瘾。孤这回亲自陪着你,再去踢一遍。”弓捷远十分吃惊,“云楼?如今也没有谁失陷在那儿,作甚要去?”谷梁初不欲多说,“撑腰的走了,咱们不去搅上一搅多没意思?”弓捷远听出名堂,瞠目问道,“那云楼,竟是宁王爷开的?”谷梁初摇了摇头,“他才几岁?孤都没开得起呢!不过他可好给仗了腰的。”“前次尚川的事儿,”弓捷远又不明白了,“宁王爷也没在家啊!怎么不见你去?如今没有顺路的人情做了,专门跑去捣乱?”“正是因为有尚川,”谷梁初已然吃了大半碗饭,“孤才不去。这次就是自己起了闲心要喝花酒,专门去玩。”弓捷远自然不信,“你爹可说了,御前庭杖好备着呢!”谷梁初呵呵一笑,“那是给尚川备的。孤就是怕这傻东西来日挨打,今日先替他踹个消停去。就算那些人必要恢复,总得一阵工夫。有孤的这场动静,大小官员们都会消停一阵。”说毕吩咐梁健道,“孤吃饱了就去,你去知会锦侯爷吧!”“锦侯爷?”弓捷远的筷子立刻夹住了谷梁初的,“是谁?”“冯锦。”谷梁初淡淡地说,“一等平定侯,也是咱们今儿晚上的好帮手。”“冯锦?”弓捷远搜查刮肚地想了好半天才问谷梁初说,“能封侯的,还姓冯,是皇后的什么人啊?”“侄儿!”谷梁初凉凉一笑,“末弟的庶出儿子。皇后娘娘共有三个弟弟,都很能生,老国公一共养大了十七个孙子,这位平定候裹在中间,前不着边后不着店,且并不是嫡出,原来也得不着姑母的看重,如今可是走动得勤了。”说明是个人物。“这样的主儿还是王爷的帮手呢?”弓捷远很是疑惑,“日夜相见却不相知,我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么?”谷梁初不由哼了一下,“孤在你这儿还算泰山?莫要说笑。这位平定候么,从前倒是与孤认识,却说不上相得,所谓帮手只言今夜。捷远,好好睁大你的眼睛看戏就是。王侯易见,孤与冯锦却皆是不轻易演戏的人,莫要错失良机。”弓捷远听了个云里雾里,知道这人安心要卖关子问不出个详细的,只能讥道,“冯锦却不知道,王爷么,我看实是爱演的。”西市路程不近,出来府门未见车驾,弓捷远不由问道,“走着去吗?”谷梁初摇一摇头,“今日骑马。”“骑马?不嫌招摇?”弓捷远有些诧异。谷梁初笑了,“孤王要的就是这个招摇。”弓捷远眼见梁健牵来四匹棕马,立刻嘟囔,“太想不系了。”谷梁初安慰他道,“再耐心些,等上一阵孤便带你见它。”弓捷远毫不领情,接着嘟囔,“只有四匹马!谷矫梁健皆可跟着,我却不能带人。”谷梁初莞尔,“谷矫不去,今夜便是弓秩陪在你的身边。”弓捷远再没话说,翻身上马,因在城中,所以微微勒马顿了一顿,跟在谷梁初的后面骑向云楼。夜晚的云楼果然更见喧哗热闹,没有想象中的倚楼红袖,只一排排恢弘耀眼的灯笼便见气派。底楼到三楼全都密密地亮着明晃晃的高烛,有红有蓝,直将檐瓦都映成了彩霓颜色。一个烟花之地竟然现出奢华气息,但见偌大的门扇两旁全是仆从,临街的路边还栓着许多高头大马,弓捷远不由啧了一声,“好个销金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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