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梁初也沉吟了一会儿,“这个孤自去同父皇讲。”匡铸不再多言,辞别去了。今日该算很有收获,弓捷远满以为谷梁初情绪会好,回府路上却只见他阴着脸,试探挑了几次话头都没成功,心里就不痛快,“你这王爷精是实精,就是小气,动不动就冷飕飕地凉人。”谷梁初言简简赅,“司尉莫要亏心。”弓捷远连着数日都给他唤“捷远”,突然又被改回名字,倒不习惯,只得再让步些,“看在你带我长了见识,不与你计较。”“当真大度。”谷梁初仍旧冷笑。弓捷远此时不想同他对立,好生和缓着语气,“莫只如冰似雪镇着人玩,大不了……”“大不了什么?”谷梁初终于看他。弓捷远既臊且恨,都强压着,“大不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配合。”作者有话说:如果觉得喜欢请支持一下收藏擢尚川老少粉墨谷梁初轻笑起来,笑中却也带了些恨,“捷远,你也实在聪明,平常怎么别扭,该俯首时还是知道俯首。”“那有什么办法?”弓捷远颇有一些不甘,“谁叫你是王,我是臣?”“君王可要臣民之命,”谷梁初靠近他些,眼神晦暗不明,“臣民不可抵抗。孤却只要你柔顺些,为何你只不肯?”弓捷远心道你有一万个肯顺的,非要费力赚我,求的就是这份硬茬子服软的乐趣,还问什么?况且我还有甚么没豁出去?你拘了马儿来,非要它装羊么?脸上依旧勉强地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也只能说以后多注意些。”户部兵部这些乱账听着叫人心烦意乱,不听却永远得是傻子。他得退让。“回去就注意给孤看看。”谷梁初脸色并未大好,只抿了嘴。弓捷远咬紧下唇—龙性贪婪,实非污名。谷梁初伸手掰松他的牙齿,神情愈发可恶,“一副好唇,省着些用。”弓捷远寻思不趁着这劲儿追问点儿什么实在太可惜了,立刻便道,“明日还查不查?”“还有什么可查?”谷梁初薄薄露了颦意,“明知处处是假处处不禁捅搥,可孤是亲王,也不能眼瞧着家里的框子塌掉,即便是看着蚁穴鼠洞不舒坦,也得帮着修补维护。饷银既然凑上了,就不能再较真儿了。”“这就算凑上了?”弓捷远有点儿不信,“光凭周阁珍那么一说?他在你这儿倒有信用。”“信用不是他的。”谷梁初转头凝视窗外,“是那些供着他的人。大家都想接着玩,彼此就都得知道进退—总一家赢还有什么玩头?只剩一拍两散。谷梁家的皇朝想延续,那些人的富贵梦也想接着做,六万两银,不是小意思么?”“他们是富贵梦么?”弓捷远立刻就哼,“是富贵病。贪着上下三代吃不了兜不住的财帛粮食,绞尽脑汁地祸害人,嘴里的肉都是边民之尸饿兵之血,还只津津有味儿。”“那就从他们嘴里往外抠,”谷梁初声音平淡,“做事凭本领,义愤何用?”弓捷远听得怔怔,半天才道,“既不查了,明日何事?”“父皇在乾清宫里等着孤呢!”谷梁初向后靠靠,“自然得去复命。”“我也去吗?”弓捷远又看向他。谷梁初瞟来一眼,“明早若能起来便去,若起不来就且歇着。”弓捷远跺脚去踩他靴,谷梁初朝旁躲开,终于哈哈笑了。乾清宫里不只等着周阁珍,谷梁立还叫了许正和匡铸,未等谷梁初和弓捷远到殿便先赐了座说话。谷梁初入殿看见几人也未惊讶,只是一一见礼。弓捷远倒只注意从没见过的许正,听着谷梁初唤出其姓,心知这位便是吏部尚书,不晓得今日所谈之事与他有何关系,也给皇上叫了过来。“饷银的事儿周大人已经同朕说了,”等得几人招呼过了,谷梁立先开口道,“这两日初儿和周大人参详得甚好,事情解决得及时,很有功劳。”“老臣不敢居功。”周阁珍立刻就说,“只急未能早替陛下分忧。其实之前也曾动过这样心思,只恐擅权逾规,因此一直迟疑难定,还是朔王爷勇促其行,为国之心令人感佩。”这是把功劳留下,责任都推给了谷梁初。弓捷远悄悄咬了咬牙。老狐狸。“王族皇嗣,他也是应该的。”谷梁立马上又敛了些赞赏,“还有盛廉那六千兵的田亩之事,匡尚书也同朕讲过了。”后面半句是对谷梁初说的,显然先到的人都已听过了。“六千六百。”谷梁初强调。“嗯。”谷梁立表情不明,“朕知道,不是都编在禁军里了么?朕听都尉蒋霆报说还挺得用,并非老弱病残之兵。”“盛总兵素来善练精兵,既是来迎圣驾之旅,自然不会派些老弱病残。”谷梁初道,“儿臣以为不能因其得用就以兵田为酬。套用空饷本是大罪,此风断不可长。”“自报空饷必是大罪。”谷梁立没有明显的表情,“这却是朕赏的,如何一样?谁都知道甘陕古来贫旱,盛廉这些年来孤军压着西防,为大祁顶着诸多强敌,其苦远超东南两线,六千军又能有多少田?朕想看看哪个不开眼的定要计较。西北无甚可供私垦之地,盛廉是援了朕六千人,就不准他慢慢再招或者再收六千人了?”弓捷远听出这个皇帝明白要护,心里也未如何奇怪,一来西域地面非元即是元盟,凉州及嘉峪关一带也确实荒旱,再者西线诸卫毕竟远离京师,封疆之军常年孤守,且又明奉了谷梁立为帝,总愁鞭长莫及的朝廷多抚一抚也是该当。他曾听父亲弓涤边说过这个盛廉也是善战之将,数次击退压境强敌,赢得都甚漂亮。年轻人下意识地仰慕这般人物,下意识地想要跟着维护。只是此时谈的不是论功行赏,是大祁的经济之脉如何循环起来。六千六百人的饷田一年就是十几万银,并非小数,不是谷梁立一个强压政策就能镇得住各路非议的。天下非只这个乾清宫,只要他虎着脸说一句话谁都不吭气儿了。弓捷远偷偷看向谷梁初,不知道接下来他会怎么说。兵吏户三部的头脑们也在等着谷梁初。少年王子身无职衔,即便是头两天的差办得漂亮,也未必能进他刚愎自用的父皇之心。谷梁初神情不变,淡定地说,“父皇疼惜戍边之将,这番圣恩谁不动容?儿臣也未听得有计较的,只是觉得赏赐之道,不该用人家兜里原来有的,那样不振人心。”谷梁立冷笑一声,“朔王爷倒比朕还懂得赏赐之道?那你说说,怎么做才算好啊?”谷梁初似乎听不出谷梁立的讥讽嘲弄,从容说了备好的话,“儿臣以为,该折收的田亩必须折收,盛总兵若扩了军报备上来,朝廷再放回去也是合情合理。父皇要赏西线官兵劳苦,额外再从国库拨银才是道理。俗话说好胭脂需得扑在面上,朝廷明白的抚恤就是明白的,谁要眼气谁也摆出功劳来看。这样也不怕各路藏私怠惰。”“说得轻巧。”谷梁立的责难之意缓了,叹口气说,“朕何尝不懂这个道理?你也不是没去盘户部的帐,哪有现成的钱能拿出来?”“父皇,”此时的朔亲王爷一点儿不韬晦了,“军饷需得按时,赏赐却是不能催的,国库此时可以无银,但不能永远没有,是不是啊周大人?”周阁珍原本只在呆听,忽然被扯进话圈儿里去不由一抖,连忙上前一步,“王爷高见,老臣以为甚是。”“既然如此,”谷梁立伸手捏着眼皮,“发饷的时候就明宣朕的旨意,着收援京官兵六千六百人的西疆田亩,折入现饷。戍西儿郎多年艰苦,容后再赏。”几位高官皆应一声。谷梁立瞧着倪彬看着秉笔太监记录下来,又瞅回周阁珍说,“所谓金口玉言,周大人不能让朕打脸,答应了赏就得赏,再拖也不过一春一秋的事,届时不能再借故推,你可准得出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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