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思源觉得陈望越界了,目光镇定自若地从戚缈缈身上瞥向长桌,漫不经心地回握住那根调皮的手指。秦思源也没发现陈栖叶,因为陈栖叶刚好低着头,盯着自己悬空的双脚下的巧克力糖。陈栖叶不知道这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但它确确实实就在自己眼前。内心挣扎一番后他从椅子上跳下来,刚要去捡,那颗巧克力球在陈栖叶手指间溜走,停在离自己两米远的地方。饥饿会延迟人的反应和大脑思考。都来不及思考巧克力为什么会动,陈栖叶慢慢爬过去,那颗糖果也在慢慢移动。等他意识到自己到底在干什么,他已经站在一处滑滑梯前,滑梯左边,大人们正在把酒言欢,右边,孩子们游戏打得热火朝天。只有陈栖叶仰望不知道通向哪里的滑滑梯,低头,那颗巧克力球就在梯面上。他扑上去,巧克力球灵巧地升高,又停在了陈栖叶够不到的地方。陈栖叶犹豫了。他是客人,要有做客的自觉,可他脑海里画面又挥之不去。每次去超市,他都会停在进口零食的货架前,想尝一口那些包装精美的巧克力和村头小店里五毛钱一大把的有什么区别,他母亲看出他的渴望,却只能把手举高到头顶,那意思是太贵了,他们买不起。陈栖叶是个懂事的乖孩子,不会哭闹着要母亲一定买给他,能饱眼福也是好的,但他现在实在是太饿了,被欲望推搡着,小心翼翼爬上滑滑梯。他不再只盯着巧克力球,而是抬眼看滑梯的尽头。那里有一扇打开的小门,里面是黑的看不清。他理应感到害怕,但他的速度却越来越快,跟着巧克力的指引往上爬。他就要成功了,在巧克力隐入门后黑暗的前一刻,他终于快一步抓到那颗小球。还没来得及高兴,他的手腕也被什么抓住。一股外力将他从滑梯拽进小门内,他被吓得想要发出惊呼,阁楼里的灯光亮堂开来。“抓住了!”陈栖叶听见男孩雀跃的声音。待他睁开勉强适应光线的双眼,秦戈窜到他身前,把他当战利品似地抱住,手里还缠着牵引费列罗球的细线。海妖陈栖叶站在阁楼里,头顶正对一盏白炽灯,他紧握的双手贴在小腹前,拘束得像个即将被审讯的犯人。“好你个陈栖叶!”他的审讯官正绕着他转圈,根本不给他时间回答,问题一个接一个叽叽喳喳地蹦-出来。“你下午为什么不和我们玩?晚上为什么不和我们坐在一起?你爸爸说你会俄语,你会颤音吗,我们学校有俄语外教,他说英语都要颤两声……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吃零食,也不吃我的生日蛋糕?”神气十足的小秦戈晃晃悠悠到陈栖叶面前,凑近,两人鼻尖差点碰到一起。“你真的比我大一岁吗?”秦戈对两人的身高差产生疑惑,张开嘴正要问他到底几岁,房间里突然多了个奇怪的声音。秦戈突然就安静了。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他弯下膝盖,耳朵贴着陈栖叶的肚子,果然又听到一声绵长的叫唤。“哈哈,你肚子会唱歌!”秦戈扬起脸,冲陈栖叶咧开嘴笑,站起身后又问,“你还没吃饱吗?”说完,秦戈就大方地摊开掌心,把那颗钓陈栖叶上勾的费列罗展露在他眼前。陈栖叶哪敢接啊,他还神魂未定,琢磨不透这个小少爷的心思,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这不,小少爷见他不接受自己的好意,脸上的笑容瞬间就没了,嘟嘟囔囔撕开巧克力的包装,看样子是准备自己吃——陈栖叶低着头,猝不及防的,被小少爷塞了一颗费列罗。塞完之后秦戈还霸道地捂住他的嘴,防止他吐出来,直到他开始缓慢地咀嚼,才满意地把肉乎乎的手掌心挪开。“好吃吧。”秦戈双手叉腰,无不得意道。陈栖叶终于敢抬眼直视今晚道小寿星了,他有一双黑得发亮的眼,天真又温柔。“我这儿还有好多零食,我都吃不完……”阁楼本质是个储物室,秦戈像个国库充盈的帝王,随随便便打开一个大纸箱,从里面拿出一袋外包装印着外文的饼干。他有经验了,帮陈栖叶把包装撕开还不够,服务到家地把东西递到他嘴边。陈栖叶被塞了满嘴饼干,腮帮子鼓鼓得像小松鼠,他就又找出饮料。这回,陈栖叶不再需要他往自己嘴巴里灌,伸出手,接过那盒饮料。“这就对了嘛,跟我有什么好客气的,你尽管吃。”秦戈好东西吃多了,嘴巴挑得很,从没见过陈栖叶这样什么都吃的,连包装袋里的饼干屑都不放过。陈栖叶不止一次摆手说“够了”“饱了“,秦戈把食物喂到他嘴边,他还是会吃下去。秦戈觉得陈栖叶很特别,跟他的其他朋友都不一样。陈栖叶对食物的珍惜让他想到自己的生日蛋糕,那个三层高的奶油蛋糕被他和朋友扔来扔去糟蹋光了,根本没吃上几口,早知道,就给陈栖叶留一份了。“我得回去了,我……”陈栖叶扭头望下院子里的大人,他们还聚在一起,再回过头,秦戈往他的口袋兜里塞满费列罗。“我不能拿,”陈栖叶诚惶诚恐,“我刚才吃得已经够了。”秦戈拍拍身边的大纸箱,故意嫌弃道:“你不吃就没人吃了,最后只能扔了。”陈栖叶只好收下,小声说了句“谢谢”,就低着头走到门口的滑梯处。秦戈看着他坐下,突然唤了声:“小叶子!”陈栖叶回头,阁楼里的小少爷说:“我们是朋友啦。”陈栖叶一愣,还是怯生生的,笑得不太自然,却是真诚的。“生日快乐。”他跟秦戈说。说完,就滑下梯子,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地回到长桌坐下。直到这时,他才发觉自己从未有一刻像今天晚上这么饱腹。他望向那个阁楼,看到秦戈趴在窗边的小脑袋,就再也没好意思回头了,兜里的巧克力他一颗都没碰,打算全都带回老家给母亲吃。陈栖叶原本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秦戈,他的人生却从那一晚开始翻天覆地地变化。他被陈望正式接到杭城,年后,由戚缈缈托关系进一所公立学校就读。期间陈栖叶经常会来秦戈家,频率取决于陈望来拜访的次数,戚缈缈也中意这个孩子,秦戈和别的朋友只会打闹玩游戏,唯有面对陈栖叶,他会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说陈栖叶英语可能跟不上,自告奋勇当陈栖叶的口语老师。秦戈当然教不了陈栖叶什么,但陈栖叶特别给面子,叫他秦老师。秦戈的虚荣心被满足了,从来不叫陈栖叶哥哥,而是小叶子。每次上完课他都会把小叶子带到阁楼,那里是他们的秘密基地,他们在这里完成一场名为投喂的仪式。房间里没有桌椅,陈栖叶就坐在地上,双手顺从地放在腿上,秦戈喂他什么,他就吃什么。那个年代智能手机还未开始普及,更没有直播的概念,但陈栖叶从小就展露出吃播的天赋。他不吧唧嘴,嘴巴闭得严实只发出咀嚼的声音,吃什么速度都快,全都咽下去了才吃下一口,显得食物很香,勾人食欲。秦戈喜欢看陈栖叶吃东西,那些他吃厌了的零食到陈栖叶手里就变成了馈赠,他看陈栖叶吃,自己也会嘴馋肚子饿,渐渐没那么挑食。每次分别,秦戈都会把陈栖叶的口袋塞满让他带回家吃,每次都不会忘了费列罗。他和陈栖叶都喜欢吃甜,哪有孩子不喜欢吃甜。但是陈栖叶太乖了,他要是个女孩子,在幼儿园里肯定会被男生揪辫子。秦戈没有辫子可以揪,就在吐司里抹了芥末,陈栖叶毫不怀疑地吃进嘴里,当即被呛得眼泪直流。他的咳嗽声惊扰了戚缈缈。戚缈缈直觉秦戈使坏,斥责秦戈让他给陈栖叶道歉,秦戈也很内疚,陈栖叶却跟戚缈缈说,是他自己吃错东西了。戚缈缈不信:“真的?”陈栖叶笃定地点头,睫毛上还沾着泪:“我以为那是抹茶酱,没仔细闻气味就挤到嘴里……是我太贪吃了,和秦戈没关系。”戚缈缈沉默,也不再干涉,她走后,秦戈帮陈栖叶擦眼泪,自责道:“对不起,我再也不会捉弄你了。”“没关系。”陈栖叶已经不再像第一次见面时那么腼腆,说,“我们是朋友嘛。”他们的友谊在这段插曲后反而更亲密,投喂也在继续。陈栖叶依旧信任秦戈,秦戈也像是获得了某种成长,不再跟那些揪辫子的男孩子打架,而是跟他们讲道理,你想跟女孩子交朋友,不应该用这种方法引起她的注意力。转眼一年过去,秦戈即将又一次迎来生日,这回他跟陈栖叶打包票,他不仅要让陈栖叶吃到蛋糕,还要把蛋糕最上面的巧克力也留给他。他和陈栖叶在阁楼里,把那个巧克力的味道吹得天花乱坠,比费列罗都好吃。陈栖叶听入迷了,秦戈想起楼下客厅还有一盒同家店制作的生巧,忙不迭跑下楼去拿。他上下楼喜欢滑扶梯,一点声音都没有,走到二楼拐角的书房前,房间里的大人根本没意识到有个孩子驻足在虚掩的门外。书房是秦思源在家办公的地方,是他的私人空间,别说打扫的阿姨,连戚缈缈都很少进去。秦戈对这个房间不感兴趣,如果不是听到一丝以前从未听过的声音,他根本不会停下脚步,好奇地从门缝往里面窥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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