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城。打铁铺外那棵歪斜的槐树又开了满头如雪的槐花,芽白的花串在碧绿的叶簇间蓬松微动,斜斜垂挂于低矮的瓦檐下。而轩辕城的风总是轻微微的,阳光也不炙烈,落进铺子里的槐花影子如浅墨画上的一般,凝滞空静。只有铁铺外有路人行过的时候,路人那斜长的影子才会让这静止的墨画轻晃而动。阿念穿过落了一地的枝影,跨进了铁铺,沉着脸径自走到窗边的木桌旁坐下。她也不说话,只瞪着眼睛,看着铺子里的高辛王,他正气定神闲的将烧红的生铁胚从火炉中移开,放到一旁的大水缸中,一声滋的冷却之声便从那水中浮了出来。高辛王见阿念一脸闷气,放下手中的铁锤,走了过来,道:“玱玹很久不来轩辕城,念儿竟也就很少再来父王这里,敢情以前常来不是为了看父王,而是守自家郎君啊?”高辛王打趣道。日月如梭,高辛王看起来还算硬朗,因为时常铸打铁器,身板也不曾佝偻,可两鬓还是已经斑白如雪,眼角的皱纹,也有了当初老轩辕王的模样。阿念白了她父王一眼,做出一副故意不跟他说话的样子。高辛王在炉子上烧了一壶水,打开一个白玉瓷罐,笑眯眯地说:“念儿今日来得正好,为父刚得了一些稀罕的青花绿影茶,蓐收与禺强来此,我都舍不得给他们喝。”看着高辛王暖杯烹茶,不徐不急的样子,阿念终于没有忍住,生气地说道:“父王倒好,天天在此打铁铸剑,喝上好的茶水,不问世事乐得逍遥自得。小夭,到底还是不是父王的女儿?父王你,就从未担忧过她吗?”高辛王的手滞了滞,又从容地将煮好的茶水提了起来,倾于烫好的玉杯之中,瞬间绿汤沸漾,一股幽兰之香弥散而开。“谁说你们不是父王的女儿,父王自然盼着你们姐妹俩都好。只不过你们已嫁为人妇,有些事并非父王可置喙的。”高辛王将盛满绿汤的玉杯放到了阿念面前,见她眼圈微红,眼中莹莹蓄泪。长叹了一口气。阿念瞥了她父王一眼,见他端杯轻啜的样子,蓦然发觉,他父王其实竟是跟玱玹一模一样的人,啊呀,真的是不能太像了!因为执念小夭,玱玹可无视各大世家的诟病不满,冷落后宫以致后宫百年无有子嗣。而他独宠与小夭长得一模一样的宣贵妃,传言到了几近夜夜临幸,连宣贵妃孕身沉重也索要不止的程度。这也难怪宣贵妃会得了她不该得的念头,以致最后落得个血溅宣华宫的下场。而她父王何尚不是如此呢?阿念忽就想起那年,小夭第一次去五神山看见她母亲的样子,那个吊儿郎当,断了腿都无所谓的玟小六哭得肝肠寸断,拼命的扑向她的母亲静安王妃,声声地喊着娘,任凭几个宫婢都抓扯不住。把她跟她母妃都吓坏了,还以为小夭突然得了什么疯病。以前,阿念觉得他父王与母妃伉俪情深,在整个大荒都绝无仅有,为此还十分的得意。后来才明白,她母妃也只不过是他父王慰藉思念另一个人的影子罢了,究竟对她母妃有几分真爱也只有他父王一人明白。高辛国的王后之位自轩辕妭离开后就从未有人坐上去过,即便几百年来高辛王只有,也只宠静安王妃一人。只不过以前阿念从未在这件事上旁生更多的想法,不论王妃还是王后,她母妃都独得一份完整的恩宠,她也在这种宠爱中无忧无虑的长大。如今想来却甚是悲凉,她母妃与宣贵妃究竟有几分不同呢?不同的是,高辛王娶她母妃的时候已王权在手,便能做到一生一世不纳妃嫔独守一人。而玱玹却为了争夺权力之位,不得不将各大世家的女子纳入后宫,但他们的爱与执念都如出一辙,有着惊人的相似。好在静安王妃与宣贵妃是完全不同的人,她生性温和恬静,加上高辛王的后宫本就寥落空乏,她也就不曾有过那些欲望贪念,几百年只安安静静地陪在高辛王身边。阿念想起坊间关于他父王年轻时种种疯魔的传闻,说他因为那些疯魔行径夺得帝位,也与小夭的母亲恩断义绝,分道扬镳。如今想来,传言也许非虚,虽然她从未在他父王身上看出过什么疯魔行径,但阿念越想越觉得玱玹就是他父王曾经的翻版,怪不得玱玹种种离谱,小夭种种的颠沛不幸他都从不置喙,他自己就曾经是那样的人。阿念本还指望她父王能给上垣宫那个已经疯魔的帝王施压干预一下,让小夭的处境不致更加艰难。如今想来,她父王想插手早就插手了,小夭与璟也不至于到今天!阿念心里忽就生了些许失望与惆怅。“念儿,你还记得父王以前考过你,问你这世间最可怕的是什么?”高辛王不徐不急地说:“你当时说是人的贪欲,金钱,权势,美色无一不是摧垮一切的力量。”“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如果父王重新问你,你又当如何回道?”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阿念沉默了,她想起高辛王当时指着自己的胸口对她说:“是内心的魔,遇到心中有魔的人,一定要远远的躲开,你若不躲开,那将是一种不死不休的万劫不复。”以前她领悟不到,而今才发觉那是她父王一生深刻的领悟。“难道就不可解吗?”阿念道:“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王上用姐姐的孩子来要挟,在姐姐刚刚失去璟的时候,还逼着她嫁给他吗?”“因为是帝王,因为心中执念成魔,父王就可不管不问吗?”阿念失望地看着高辛王,道:“我们都是姐姐最亲的人,即便做不到什么,也总不能看着她那么痛苦却什么也不做。”“念儿,你想过没有,王上若想强娶你姐姐,又何需等到今天?在小月顶一年多,他可曾对你姐姐越礼过一二。你姐姐是与他朝夕相伴一起长大的人,有双重的身份,既是他心心念念渴求的爱人,又是他在这世上最珍贵的妹妹。就像一件瓷器,他无论多想占有,却还是会害怕它碎了。”阿念沉默了,她觉得他父王说的也不无道理,可想一想又觉得不对:“若王上害怕伤了姐姐,为何又让那周永贵去谋害璟呢?他难道不知璟是姐姐看的比自己的命还重要的人?”高辛王笑了,用手拨弄着手中的杯子,淡淡道:“我相信他心中一直存着想杀涂山璟的心思,但他也是西炎王,绝对不会蠢到选着那样的时候去杀他。你可知道璟刚刚平息了近十年的叛乱,正当是军心拥戴万民称颂的时候,在这种时候仅因一已私欲谋害他,寒的不仅是万千将士的沸腾之心,还将失去天下人的信任与拥戴,更会使西炎王权的威信与颜面一扫而落。当今王上并非没有眼光与谋断的人,他不可能干这样的蠢事。”“你想过没有念儿,连你这个王后都不知璟遇害的消息,为何两个后宫贱婢却能轻易嚼上舌头,如数家珍?还恰恰让你和小夭听到?说的有鼻子有眼,连璟眼珠子炸飞了都知道。”是呀,阿念从未去想过这一层,如今听她父王一说,也觉得甚是蹊跷,可如果玱玹没有插手这件事,那又是谁干的呢?难不成真的只是中了轩辕禹阳埋的火雷,只是大家编排到了他身上?忽然想到了什么,阿念瞪着眼睛问道:“父王如何知道那两个贱婢的事?”听高新王所言,他不仅知道,还知道的一清二楚。可这件事并没有声张,而且玱玹很快就处决了那两个贱婢。看着高辛王脸上微微的笑意,阿念突然觉得,她父王并非如她所埋怨的那样,对所发生的事情不闻不问。高辛王轻叹了一声,目光悠悠地看着门外婆娑的槐花,没有回答阿念所问,只兀自道:“念儿,父王知你在埋怨什么,可有些东西须得自己去放下,若自己放不下,既便整个世界与之为敌,他都宽赦不了自己。父王不是不想管,而是父王不能替别人去放下执念,这一切还得靠自己。而你姐姐,是王上一生所珍视的人,父王相信,他虽然因为爱生了心魔,但并不会真心想伤害于她,如果伤了她,他也会被反噬到更多的痛苦。”“你也要相信王上,他并非普通之人,有一天他总会自己醒过来。你,如果心悦于他,非他不可,耐心等他就好。”阿念想起轩辕王也告诉过她,让她耐心地等等玱玹,如今她父王也说着同样的话。难道所有阅遍世间沧桑,登临过峰顶的人,所思所想都一模一样吗?而她,还要不要等下去呢?阿念烦恼地叹息了一声。...紫金顶的章莪宫,小夭坐在铜镜前,苗莆正一下一下地为她梳着满头白发,眼圈儿红红的。小夭并没有看铜镜里的自己,而是望着铜镜里的苗莆,欲言又止。半晌,小夭站起身来,脚步沉重地走到外间,从一个挂着铜扣的檀木柜里,抱出了一个白色瓷罐,以及一个小木匣。“苗莆,”她喊了一声。苗莆盯着小夭怀中的白色瓷罐,紧紧抿起了嘴唇,怕手指颤抖,她轻轻收紧捏拢了手指。“苗莆,对不起,我,我把左耳弄丢了!”小夭喑哑地说道。“他在那里吗?”苗莆笑了笑,看着白色瓷罐轻轻地问道。小夭垂眸看了看怀里的瓷罐,仿佛又回到了那天,在幽岭僻道上,被打断胸骨的左耳垂搭着身子挡在她前边,双目充血,脸上青筋暴突,依然奋力拦杀。许多剑与戈都落在他身上,他挡不住蜂涌而至的叛军,回头对她大喊:“我去取那狗贼性命,小姐见机快跑!”他积聚一生的灵力飞身而起,向着马上的容将军打去,却被三人生生地从半空击飞,如断线的风筝坠落于地。一幕幕仿如昨日,那种肝肠寸断,撕心裂肺犹似在心,小夭的身子晃了晃,喃喃道:“对不起苗莆,我,我没有把左耳带回来。”苗莆抚摸着怀里的左耳,恭恭敬敬地对着小夭跪下,将装着左耳骨骸的瓷罐放置一边,伏地而叩:“左耳只是做了他暗卫应该做的事。可小姐一路艰难,却从未丢下过他。苗莆感激小姐将左耳带回来,让他可以回到苗莆身边。”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小姐不必难过。左耳曾说,有多少人能如他一般幸运,遇到小姐。若非小姐,他只是角斗场上蝼蚁一样的命运,不知早在什么时候就已丢了那条不值钱的命。是您当初给了他罅隙里的光,也给了他两百多年有尊严的生活。小姐,您将我们带在身边,给了我们宅子给了我们的家,把我们当作了您的家人,给了我们一百多年自由自在,幸福的生活。这大荒,有多少刀口舔血的暗卫如我们一样幸运?我与左耳有七个孩子,葫娃与细仔均已娶妻生子,我们这一生已经值了!小姐不当我与左耳是暗卫,但我们从未忘记过自己的职责。我苗莆,很高兴左耳是为小姐而死!我苗莆这一生,也只为小姐而活!”小夭的眼圈红了,上前扶起苗莆道:“左耳一路都很思念于你。这,是他准备送予你的金簪,他一直都揣在怀里,到哪都会拿出来瞧一瞧。他一直都想着要亲自送给你!”说到这里,小夭竟再也说不下去,眼里浮现出左耳偷偷翻看这枚金簪时的模样,在梅城郊外开满野花的树林里,在去丰山诡水路上暂居的小山村中,他斜躺在树枝上背对着大家悄悄地翻看着,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小夭颤抖着将手中的木匣递给了苗莆,苗莆抚着那匣子,就仿佛左耳正站在她身边,挠着头,有些羞涩地,笑眯眯地看着她打开了木匣子。一枚金灿灿的雕花金簪静静地躺着,苗莆用手指抚过那泛着浮光的金色花叶,就好像滑过左耳那只曾经握着金簪的手,她轻轻地,温柔地说道:“我,很喜欢。”苗莆一直都很平静,她抱着装着左耳的瓷罐与木匣出了小夭的寝宫,沿着花木掩映的回廊,穿过台阶与甬道回了自己屋子。小夭慢慢走近了那间屋子,在一棵木槿花下长久而立,掩闭的木窗里,传出了一阵阵压抑着的,小声的低泣。小夭默然地转过身,慢慢地走出了章莪宫,吃力地,一步一步登上了西峰。仲夏的西峰上光秃秃的,除了那两棵高大的红枫树,便只有被阳光炙晒得亮晃晃的野草,这些草浅浅的也不甚茂密,却零零星星地开着细细碎碎的小花。小夭坐到她日日坐过的岩石上,神情倦怠地望着远处翻涌流动的云海,白色的头发在炽亮的阳光下格外刺目耀眼。“璟,你还得多等我些时候,我现在还不能立刻来寻你。”她叹了一口气道:“只要一想到你不在这个大荒,我就吸不进气,每天都在不停的死去,究竟要死多少次才能见到你啊!”小夭用脚拨弄着自己落在地上的影子,轻轻笑了:“璟,你知道的,我的心这一生只嫁一次,以前总怕再被谁抛弃,凡事察言观色,决不会先去付出,也不肯轻易挽留任何觉得会失去的感情。璟,你是怎么容忍一个我这样的女人呢,既现实又那么小气。”“璟,如果你看见一个叫西陵玖瑶的女子嫁了,一定不要伤心,你的小夭在这里呢。”小夭用手捂着自己的心,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小夭是不会嫁给任何人的,她会留着她的心来见你,你,一定要再等她一会儿,不要一失望就急着走了,可好?”“你若不在,留在世间的便只是一张将死未死的皮囊而已,我总会丢了它来找你的,璟!”...玱玹不日迎娶西陵王姬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大荒,除了青丘涂山氏,梅城谭氏,青花浦北苑氏极力反对外,其它世家大族与满廷朝臣竟出奇的沉默。对禺强来讲,西炎王迎娶西陵王姬实在好过这位王当初去纳一个宣贵妃。一个血统尊贵的王姬更适合坐上这个国家的后位。而且一旦娶了王姬,帝王那些疯魔之举自然从此得以平息,免得哪天一不小心又弄出什么惊人之举。总之,总之,这桩大婚虽有些别扭,但从长远观瞻权衡,利大于弊。这也许也是大多数朝臣的想法吧。瑱的态度非常强硬,坚称其二叔并未发丧,也没有依据证明其已经身亡,王上强娶臣子之妇实在是有违伦理纲常。玱玹出乎意料地,对此表现出了宽容,并未因此雷霆震怒牵连处罚。而在这件事上,涂山氏也起了纷争,一部份长老认为璟既然已经身亡,虽然急了一点,但王上迎娶王姬并不违反规制,如果王姬自己不反对,青丘涂山氏也没有什么可反对的理由。再说,西炎王对王姬魔怔般的执念大荒无人不知,他们不希望因为这件事情影响到整个涂山氏,毕竟西炎王的容忍也是有限度的,一旦被激怒,后果不堪设想。他们希望身为族长的瑱能从整个涂山氏的利益与命运考虑,不可一意孤行祸及全族。实际上,无论涂山氏的态度如何,这桩王廷的大婚正如火如荼地筹划进行着。瑱忧心如焚,他不信他婶婶会轻易同意这桩婚事。可章莪宫风平浪静,并未传出任何异样的动静。瑱虽然怅惘不解,却依然不肯接受。这日,众长老又齐聚于青丘涂山氏的大堂内,正待大家七嘴八舌为这桩大婚争论不休时,家仆送进一张拜帖,称青花浦的北苑炽求见涂山氏族长涂山瑱。瑱大感诧异,青花浦地处偏远,他与北苑氏并无太多的交集,只知其与鬼方氏素有姻亲。瑱与北苑朗倒见过数面,却并不认识北苑炽,不知她因何故突然而访。喜欢长相思之离觞()长相思之离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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