郇昰不愧是做皇帝的人,这些年来能体现出他具有帝王特性的机会很少,可就在这一刻,他面不改色地把差点要呛出去的茶给咽了下去,再把手中的茶杯给放稳了之后,立即就抓住了这个女驸马案,不对是女将军案的关键点,先关心起夏桂的脉案来,“蟠儿,你说那脉案有些不妥,具体怎么说?”
薛蟠一听郇昰的问题,心里面松了一口气,好在五哥最关心的问题并不是在为什么夏桂是个女子上面。“就王大夫的说法,主要是一些行军打仗的人都会有的通病。夏桂呆过的地方很多,从川北到外北,从高原到冰地,然后又是在海上风吹雨淋,身体健硕的男子也难免留下一些毛病,何况是女子。这里头最大的问题,怕是以后不易有孕。”
郇昰想到自家的六弟,就马上懂了薛蟠的意思。不易有孕这个问题,在夏桂看来可能根本不是大问题,否则她当年也不会进入军营了。万事都有代价,她怕是早就有了准备。但是郇旪的性子古怪,要是被他知道了是因为多年的战事拖坏了夏桂的身体,那么说不准明天是要一哭二闹地不让夏桂再带兵了。“王大夫可说了这病症能不能治好?”
“夏桂的身体其实不错,这么多年都坚持锻炼,远不是那些后院女子能比得上的。她的病症多半是因为那些常年的痼疾沉积而造成的,要是能好好养着,当然是没有什么问题。”薛蟠可不认为夏桂会愿意好好养着,起码在南洋与大洋洲那里的事情还没有稳固下来之前,她是绝不会退的,“可按照原计划,过了年在开春之后,宝岛附近的‘海盗’就该要剿了。还有得到的消息里,英吉利似乎有前往大洋洲的趋向,如果不给他们重重地一击,这些人可不会真的太平下来。”
“这倒是一个问题,但也不是不能两者兼顾。病还是可以先看起来,平时的时候用药膳先养着,毕竟病去如抽丝,不是一时片刻的事情。”郇昰想了想这事情还是要郇旪自己与夏桂商量,说完了这病症的事情,当然还是要谈一谈男扮女装的幕后最大帮凶。“蟠儿,你过来,说说吧,我可是被你瞒了这些年,要怎么补偿我受到欺骗的心。”
这都是什么事情啊。薛蟠就知道这事情被爆出来,受到郇昰责怪的人一定不是夏桂,而是他自己先要顶上,“五哥,这事情说来话长,当初我们在剑门佛寺中遇到她之后,我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一直到川北战事爆发的时候,夏桂受了伤,我才无意中知道了真相。就起了惜才之心,夏桂是一个天生适合沙场的人,不该被天资所限,困于浅滩。”
郇昰只是抱着薛蟠,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他的背脊。郇昰此时想到了宫中的皇后,在忠顺的事情结束了之后,她快速地消瘦了下来,爱与恨的人都不在了之后,她也失去了生存的意志,真的熬不了多久,能撑过新年的正月已经不错了。
人与人之间从来不能比较,有些人天生就有一种不能被摧毁的意志,即便是个女子,却站在了高山仰止的位置,绝大多数男儿耗尽一生也无法赶上。这样的人物是男是女早就不再重要,国有栋梁,是大庆的幸运。“哎——,这事情你们自己斟酌着办吧。我看她很清楚事情的关键,六弟那头我会看着,就是治病的事情不能耽误。身体是自己的,没有人真的要她以身报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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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去说郇旪那头的鸡飞狗跳,总之这事情算是一笔带过了。事后郇旪觉得里外不是人说的就是他,其他人怎么都是云淡风轻,适应能力比看到忠顺死而复生有的一拼了。
就在郇旪万分不愿意地情况下,夏桂仍然是出海作战了。这仗一打就是一年半,从南洋到太平洋,连一封鸿雁传书的可能性也没有。京城里头的那些大官们被郇旪折腾的不轻,每个都盼着皇上把六王爷给外派出去,还是到地方上去祸害别人吧。许是大家的愿望终于被上天听见了,随着薛蟠研制出了人工电力机,准备把它用在海船的动力装置上,郇旪就开始满大庆地跑,发散出多余的精力,帮薛蟠把许多改革的事情给落实了下来。
等到郇旻的孩子也快要整一岁的时候,义忠亲王的船队与大胜了英吉利的大庆水师一同到达了天津港,这回真是有了普天同庆的感觉。与五年前站在天津港看着首次大庆海军军演的感觉不同,那些三品以上的大员都有了一种物转星移的感叹。他们从对大海的懵懂无知,到渐渐看着大庆海军强盛起来,认识到了大海的魅力与潜在的巨大利益。如此跨越时代的变革,他们居然真的参与了其中,何尝不是一种荣幸。
义忠亲王的脸孔被晒黑了很多,虽然他已经年近六旬,但是脸上的皱纹却挡不住从身上的活力,“大庆真的改变了很多!我看到夏大人乘坐的那个蒸汽船,跑得速度可是比我这船快多了,可惜本王老了,这老胳膊老腿也架不住在海上继续飘着了。”
“王爷的精神可是年轻了很多,这些年在外面真的辛苦了。”薛蟠觉得郇旷最明显地改变是他身上褪去了一股狂气,进而变得更加开阔了起来,不再是目下无尘,而真是心怀宽广。“王爷有什么打算,真的不再出海了?”
“不了,大洋洲的事情自然是有后来的人能做的更好。本王年纪大了,不再凑这个热闹了。我打算好好地整理一下这些年的所得,能写出一本书来最好,那也算是大庆书写外洋事宜的第一人了。”郇旷想得很明白,这些年大庆变了很多,他也是上了年纪,不适合在外面奔波了。年近花甲,是到了好好享受生活,并把这些年的所得写下来的时候了。“都说拿得起放得下,本王难道还比不过五弟吗?”
薛蟠只能笑笑,义忠亲王说的是三日前郇昰宣布退位的事情。不管朝臣们心里怎么想,反正郇昰已经传位给郇旻。而义忠亲王感慨着大庆变了很多,这里面未尝没有暗指道,他不过是离开了五年,回来的时候,连龙椅上面坐的那位也变了人。
“薛大人也是要退了吗?不知道下次我们再见面,会是什么时候了?”郇旷想起当年他还担心过有朝一日郇昰与薛蟠之间会出现问题,可到了他五弟那里,直接就把皇位也给出去了,薛蟠也是随时会离开权力中枢的样子。
薛蟠也不能回答这个问题,转眼间他在京城已经呆了十年,以后走遍大江南北,何时再会回来却是一个未知之数。“以后的事情很难说,但总是有再聚首的时候。”
薛蟠的此话不假,在郇旪的强烈要求之下,夏桂被缠的没有办法,与薛蟠在七月的时候上书辞官。加上了一个不做皇帝之后,就迷上了收罗菜谱的郇昰,四人一起下了江南。
同年,谢旻也调任到扬州,任江南总督。薛宝钗也随着一起回了江南,在阔别了家乡十几年后,又回到了这里。宝玉这些年沉下心来做起了学问。因为大庆在学术思想上的百花齐放,不再拘泥于儒家一派,宝玉也不知为何深入了佛学研究,他在其中的造诣竟然出奇地高,连佛门中人也称赞起来。他并不是出家入了空门,早就成了亲,有了孩子。今年他回到金陵祖籍,一方面是祭拜贾家与史家。更重要的是湖畔书院对宝玉发出了邀请,请他入院来研究佛学,以后怕也是要在江南定居。
随着一身官服的褪下,有许多恩恩怨怨以及那些不能言说的纠结,也都随着大江流水奔逝而去。
贾敏早在多年前过世,林海这些年虽是撑了下来,但也没有熬过八月,林瑜扶灵回到苏州,上请丁忧。薛蟠再踏入林府的时候,已经时隔十六年,他看着林海的排位,心绪复杂,也不知应该要说一些什么。“表哥也要保重身体,莫要悲伤过度了。我在外这么多年,以后的日子如非出海,多半是定居金陵。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尽管知会一声就行。大家都是亲戚。”
林瑜看着薛蟠,还有在上香的郇昰,同样百味杂陈。多年之前他刚刚被过继到林家,心中惶恐,没有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薛蟠是第一个真的说得上话的同龄人。在林家的那年,他也早早见过被救的郇昰,还觉得那位皇子难以相处。林薛两家之间,也曾亲近过。但是官场复杂,利益难辨。一场状元之争,让他们终究被推到风口浪尖上,身不由己,绝非虚言。
可是时光荏苒,不过十年,薛蟠已经名震天下,他们之间也没有再过多的联络,这些年他修他的书,过得也不错。没有那么多的意难平,也没有那么多对比落差,他只是做着自己。可今日再见,薛蟠与郇昰共同出现在这里,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虽是有太多的不解,却最后说了一句,“为兄不会同你客气的,蟠儿若有什么要帮忙的时候,尽管开口就行了。”
“那是自然。”薛蟠从善如流地点头了,“林表妹还怀着身孕,对姨夫过世的事情,要防着她忧伤过度。宝钗也回了金陵。虽说林表妹已经嫁入了韩家,但说到底我们仍是亲眷,她与宝钗小时候也很亲近,一直通着信。宝钗这些年一直念着她,这时候,两人能多说说话也不错,减轻一些表妹的忧思。”
“是啊,就连贾宝玉表哥也来江南了。说来我们以前也没有真的聚到一起。现在大家都在江南了,不妨日后走动起来。”林瑜的这句话算是道出了那番往事尽去而放眼当下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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