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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第1页）

这天宝、宏宝、荆钗，打小就伺候着金玉，从小到大，不知殷勤着唤了多少声或喜或悲的&ldo;小王爷&rdo;，如今倒没影儿了。金玉有时吃茶，记不起来，还是会喊&ldo;荆钗&rdo;，要出门时，还是唤&ldo;天宝&rdo;或&ldo;宏宝&rdo;，这话音刚落，金玉自己就落寞起来，有时翠环听见了，还挤兑道：&ldo;我是伺候不好的。那让他们伺候爷罢。&rdo;这才让金玉脸上有些笑意，只跟翠环赔不是。这样他方渐渐改了过来。傅天浪倒是没跟云枕做主做媒，因他知云枕是不会走的，只道：&ldo;我们主仆二人合该老在一处。&rdo;云枕便苦笑道：&ldo;不止我们，金山、银山都是这样说话的。&rdo;听了这话，傅天浪又悲伤起来。云枕自悔失言，只道提起这个，又叫傅天浪想起二弟了。傅天浪苦笑道：&ldo;当年他有金山、银山，我有云枕、玉枕，如今也都离散了。&rdo;提起玉枕，云枕不觉红了眼圈。傅天浪叹息着摇头，默默落下来了。云枕只道：&ldo;每次提到略二爷，您都如此伤心，略二爷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的。&rdo;傅天浪只取了帕子拭泪，便道：&ldo;我并不疑心他杀积云，因他应承过我的。&rdo;

云枕闻言，颇为心惊，又道：&ldo;爷说什么呢？他又怎么会杀积云呢？这必然是奴人诬陷他的。&rdo;傅天浪道：&ldo;但他杀人，却是有前科的。&rdo;云枕听了这话，太阳穴突突地跳起来。傅天浪握住云枕的手，沉声道：&ldo;当初，他曾买了一双兄妹回教坊，对他们反复折磨至死。你不知道，因当时我还和弟弟住一屋，并未叫你屋内侍奉。&rdo;云枕忽地想起来，只道：&ldo;可是那掉井里的兄妹？&rdo;傅天浪点头道：&ldo;正是他们。&rdo;云枕却道：&ldo;他平常对下人有时有些刻薄，我也是知道的，但也不至于是这样的。&rdo;傅天浪便道：&ldo;我自然知道，故去问他，他坦白说了，当年幼妹和你的兄弟玉枕是监官苛待才病死的，后来咱们家平反，那监官也因此没了，只剩一对儿女。他费了好大功夫，将这对儿女买回来报仇。我只恼他，说这稚子无辜，如何能下此狠手？他却道&lso;难道玉枕与幼妹不是稚子&rso;，且他又突然哭红了眼睛，跪在地上说&lso;幼妹死的时候还不满十岁&rso;，我听了也很痛，也说不过他，只是打那开始，便对他有些冷了，故移居了阁楼，不与他同屋。因我知道这事下手的是金山、银山，便也不要他们侍奉了。&rdo;云枕才黯然道：&ldo;也是因此，主人家从不让金山、银山上咱们阁楼。&rdo;傅天浪点头，又道：&ldo;略儿后来大概也悔了，便来跪着跟我发誓以后再不干这样的事。如今积云，可不是他害的？我才恼他。但他又是我的略儿，我怎么能恼他？&rdo;说着，傅天浪又心痛起来。云枕忙道：&ldo;那兄妹的死，是二爷要报仇才生的事，积云与咱们无冤无仇的，害她做什么？这必然不是二爷害的。&rdo;傅天浪却不接他的话，只道：&ldo;我当初也发誓，若他再做这样的事，要亲自送他去见官……可我终究也是做不到的。可见我也不是个好的。&rdo;说完，傅天浪只是悲泣。

天气越发冷了，夜里也很凉，傅天浪推着窗，看着外头花月弄影，心中仍是无限感伤。又忽然见云枕哭着跑进来，手里拿着一份纸书。傅天浪心中暗惊，取纸书展开一看，竟是日度宫发的傅母的讣告。说的是傅母病故，已然葬身径山寺。傅天浪也不顾风大的，忙穿好了衣服往径山寺去祭拜。到了山上去，僧人们却道那些日度宫死去的奴人都葬一处。傅天浪到了坟场，只见满目都是土馒头，却都没得立个碑的，要拜也不知拜哪个，心下怆然，又哭了一天。第二天便发烧滚烫起来。云枕忙去医馆请大夫李善德，却说李善德已回了乡，这黄芩、白术又去了日度宫伴驾，只好另请大夫。那大夫来看过，却说不碍事，只写了一个方子，令疏散便是。

这秋叶也红了，都似荆钗出嫁所穿的衣裙，这又似傅天略素日爱穿的那条裙裤。傅天浪心思悠悠荡荡的，忽而陷入往日的时光，仿佛傅天略仍是那个骄傲任性的俊秀少年，身穿着红色的衣裙，外罩绣袍，颈上挂着金锁，乌黑的头发梳成辫子，缀以珍珠璎珞，手里拿着叉子，用珍珠弹兔子。傅天浪穿着布衫棉衣，在旁叹气摇头，那小王爷、小侯爷却在一旁，拿着装满珍珠的袋子，笑着说：&ldo;好！好！&rdo;

这窗外，却已是飞雪连天了，金玉却急忙将窗户掩上，好阻隔那入骨的寒气，然而冷气仍不住从失修的门fèng、窗fèng钻入。他只回头，看向塌上的天浪，那云枕跪在塌旁伺候，又说：&ldo;前几天就烧起来，却还有精神，今日倒昏昏沉沉的，还没有醒来。&rdo;正这样，忽然傅天浪便开口了，却只是迷迷糊糊地喊了两声&ldo;略儿&rdo;，听得云枕险些落下泪来。这冰天雪地的，金玉却急得冒汗，只道：&ldo;之前只说是什么寻常热证，看来是大夫胡说！只说现在哪儿去找太医来看看？&rdo;翠环冷道：&ldo;县公还做梦呢！哪来的太医？如今我们能请个好大夫就不错了。&rdo;云枕只道：&ldo;我看黄夫人和白探花回府了没，看能不能请个好大夫。&rdo;金玉也忙说：&ldo;好，快去，快去！&rdo;那金玉也一边取了衣服给云枕去穿，云枕也顾不上主仆之礼，径自穿上，又接过翠环递来的小包袱，便匆忙离去了。金玉随他看着云枕急跑而去的背影，忽地软了脚，险些摔倒，那翠环忙扶住他，又说：&ldo;为了买药治、买炭取暖，也不知多少日没吃肉了，主人哪里受得了这个？&rdo;金玉忙笑道：&ldo;并不是这个，只是廊下有雪，我脚滑了。&rdo;翠环不觉伤心，也是无话。却被这么说来，金玉也觉得腹内空虚，恨不得吞下整只牛羊，却只笑了笑，回了屋内，从坛中取了一小碗酱菜就着粗茶吃了。

云枕忙往白术府上去，到了府门前，却见这白府的家丁拦着，又说黄芩、白术去给太后伴驾未回了。云枕失望又伤心，只道：&ldo;那他们何时能回？&rdo;那家丁便道：&ldo;这也难说得很。你要求大夫，也可求那西城医馆的邱富，说他也是很好的。我老婆之前犯病，多少大夫看不好，也是他治好的，且人也很仁善。&rdo;云枕只急的团团转，听了他的话，又往城的另一头跑去，一路却见雪花纷纷，落在他的头上身上，不一会儿就化成了水珠，冻得他嗦嗦发抖，又叫他十分想念水貂做的衣裳，这么一想，他又自嘲起来。

那金玉却也不曾想多少往日荣华了，只坐在床边，端看着傅天浪。这几日，傅天浪少进饮食，已消瘦不少，两颊都已下陷，也算得上形销骨立，金玉捧他的手，只觉有皮没有肉，像掌中握了骷髅。翠环在旁烧着炭保暖，熏出令人难忍的气味，但他们也无香可用了，也买不起好的炭，只能忍着，多少人家连炭也买不起呢，金玉沉沉想着，可他也顾不得了，只含泪看着傅天浪，又低声说道：&ldo;傅卿、傅卿，如何我都甘心的，就是不能甘心没了你……&rdo;傅天浪方迷迷朦朦的微睁双目，金玉不觉大喜，却见傅天浪又轻轻说了句&ldo;略儿&rdo;，便咳了两声，竟呕出一口血来，溅在金玉的白袖子上，好似雪上开的红梅，触目惊心。那金玉吓得登时落泪，又见傅天浪已昏了过去，不觉啼哭起来，又说：&ldo;难道是傅天略来要将他带走吗？&rdo;一想到此，更是肝肠寸断，伏在床边，哭得颤抖，几乎气绝。翠环在旁也颇为伤心，也不知如何劝了。金玉只把傅天浪手轻轻抬起，这手臂已瘦得只剩骨头，皮肉似发青了，更显得腕上的珊瑚串又圆润又红亮，光彩明媚得甚是无情。那金玉将那大珊瑚串摘下，放在手心，滴着泪，哽咽着说：&ldo;翠环，都是我们误了你。若我们去了，这儿一切，虽也不剩多少了，好歹还有宅子和几件器物，你与云枕自取便是了，我只要这珊瑚串与我们同葬。&rdo;翠环闻言，噗通一声跪下，哭道：&ldo;县公说的话，婢子不敢细听！&rdo;金玉又是笑又是哭的，便道：&ldo;你倒不敢听了？也是怪了，还有你不敢的。你看我，一无所长，一事无成，也没什么牵挂，唯有天浪而已。素来知道我的，如今怎么反不懂了？&rdo;翠环只是痛哭，不知何言。金玉见她如此，也忍不住泪流满面，复看向天浪，只觉心痛难忍，又道：&ldo;他要去了，我是留不住的。&rdo;这话说了，他倒觉心胸一口郁气疏散了，似化成这句话吐了出来，一时当真是如他所言&ldo;了无牵挂&rdo;了，故也收住了眼泪，只拿了手帕抹了泪，又笑了，和翠环说：&ldo;去烧些热水罢，咱们家还有柴火么？&rdo;翠环见金玉如此，一时也想开了，只道主人去了，她也跟着去服侍左右，便也罢了，故也开朗了些，便去烧水了。

金玉忽然想起日前傅天浪说的&ldo;谁哭不是哭？谁笑不是笑？这人间有谁没谁，也是有苦哭有笑的。&rdo;那时也不懂，只是如今金玉却摇头叹息，说：&ldo;这人间和我有什么关系？&rdo;

且说外头云枕在雪中浑身发抖，脸色紫青，冻得有些发昏了，脚下雪也不知深浅，走了几步，便一个踉跄，竟也不曾发觉一高大马车正匆匆跑来，忽见有人蹿了出来，车夫猛地拉马，那云枕本就踉跄，忽而听得马声鸣动，扭过头来，忽见一高头大马快要冲来，吓得滚到雪地上，沾了一身泥泞白雪。

那马夫勒住了马，却骂道：&ldo;你是作死？&rdo;云枕见这人敢在京城横冲直撞，必然是大人物，忙跪倒告罪，只说：&ldo;小人该死！小人该死！&rdo;便要滚开，却是双脚插进泥雪里，一时拔不出来，很是着急。那马夫便举起马鞭，作势要打他，骂道：&ldo;真是晦气！难道竟敢讹咱们傅郎不成？&rdo;云枕听了&ldo;傅郎&rdo;二字，忽忆起往日傅家的威风富贵，只觉悲凉无限。

却忽而听得一声男音：&ldo;是什么人？&rdo;云枕忽而听了这声音，只觉这声音嘶哑得似乌鸦一样，从没听过这样哑的，不似天然。那云枕却也抬起了头，却见车的垂帘掀起，露出了人来。大抵就是那位&ldo;傅郎&rdo;。这傅郎不仅声音似寒鸦，衣着也是一身紫黑，眉目有些熟悉，却说不上来。帘内此君肤色素白，只是左边脸上有一圈淡淡的玉色，似是旧伤的疤痕，像那云枕隔得远，是看不出来的，只以为他肤如凝脂。

不想，金玉正自伤叹，却忽见云枕竟带来了三位相熟的太医来给看症。太医正为天浪施针用药，那金玉与云枕便到了外间。那金玉又说：&ldo;那白探花也是有办法的，这些老太医也能请来。&rdo;云枕却道：&ldo;并不是白探花请的，原是一个姓傅的官爷。&rdo;金玉却道：&ldo;看来大家都是姓傅的，也是好心人。&rdo;云枕却狐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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