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鸥发觉自己给他拖进了说情交谈。他为自己在说情。中国做事,许多情形下理管不住,要靠情。理是死的,情是活的,理把事办死了,情往往可以把事救活。段凯文在欠债的事上已经被理打死,他现在要靠激发晓鸥的情来救活自己。
"我可以再宽限一点。"晓鸥说。
"多少天?"
"合同上规定五天。我再给您五天。"
"五天不行。"
"那您需要几天?"
"几天够干吗的?无济于事。"
晓鸥蒙了。这个人还不懂得他现在的位置吗?昨晚的签约不是已经把他放到他该待的位置上了吗?五天内还清债务,否则法庭上见。很可能跟媒体一块见。这可是个不容置疑的位置,他得稳稳当当待在那里。他看出晓鸥的懵懂,又开口了。
"现在我在预售楼盘,估计三四个月之后资金能回笼一部分。那时候我肯定有足够的现金还给你。"
"段总,您可是有好几个三四个月了呀。"
"我知道。可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的现金流出了点问题。"
晓鸥接下去是冷冰冰的一大段沉默。她的沉默他也是懂的:你来赌厅借筹码玩"拖三拖四"的时候,没想到现金流会出问题吗?现金流问题不就像所有开发商的伤风感冒一样时不时发生吗?那时怎么都劝不住拦不住,非要玩大,非要"拖四",(要不硬拦着就玩上"拖五"了!)现在把你一家子都快拖进去了吧?
"段总,合同都签了。我在外面工作了十多年,合同对于我是神圣的。"晓鸥平心静气地说。
"就算你晓鸥帮我一个忙!"
这是段凯文能说出的最软的一句话了。
"我是帮你了啊!段总,"晓鸥苦苦地说道,"我劝你不要玩拖三拖四,本来你还要拖五呢!我不帮你你现在欠的债更了不得了。"
段不言语了。光天化日之下,他不敢连这个事实都赖掉。昨天晚上他在四星级酒店小会议室有过流氓一闪念,并把一闪念说出来了:他可以诬赖晓鸥没有告诫他到期不还款的利息。晓鸥知道赌徒们很可能把流氓一闪念变成流氓作为,达到流氓目的。
"那你说吧,你帮我这个忙到底能帮多大?"
"我只能再宽限五天。不然我们昨晚费那么大劲儿签的契约有什么意思?"
"好吧。"
他的"动之以情"的打法显然在晓鸥这个铁血叠码囡面前不奏效。他都那么没出息地求她帮忙了,她还不动情。晓鸥不多说什么了。不跟他说:"我碰到段总您这样赖账的太多了。我个个忙都帮,最后饿死的就是我梅晓鸥和儿子。我坚信那时不会有任何人帮我的忙。"也不跟他说:"你一个大男人,拥有那么大的公司和实业,开发着那么多大项目,倒要我这个小女人帮忙,也没看你让你的家人受半点委屈,担半点惊吓;你的资金链出问题,没见你勒索他们啊!照样住大套房,该怎么豪华就怎么豪华,倒要非亲非故的我来帮你松活资金链?"
晓鸥感觉到他掉头走了。又是个连"拜拜"也没有的离别。人的风度各异,成了赌徒就只是统一的赌徒风度。
晚上和儿子、保姆吃了晚饭之后,晓鸥嘱咐保姆回房里点两个少年儿童的电影看。她自己拿着手机看史奇澜那边的战报。老史的表弟在输和赢之间拉锯,赢得越来越吃力,输得越来越爽快。现在输到五百五十万了。老史跟着表弟,势如破竹地输,伤筋动骨地赢,把之前加磅赢的几十万又都输光了。表弟想休战一夜,好好修订一下战略战术,检讨一下急于求赢的心态,争取再上台时更智慧更冷静。晓鸥冷笑,上了赌台的人难道还有智慧?
她犹豫着要不要去一趟越南。越南赌场的中国总领班承诺借给老史的一千万筹码,老史说不定自己会用去赌,这对老史和晓鸥都是最糟的前景。总领班是被老史的个人魅力征服了,才用一千万的筹码拉老史去他的赌厅。他不知道老史的公司已经是个空壳子,空壳子的价值是一亿几千万的赤字。没人能像老史那样漫不经意地魅惑一个人,那种自我贬低、爱信不信的态度能征服女人的心,同样能征服男人的心。晓鸥曾经亲眼看见他把商店门口等候主人的狗都魅惑得醉了一样,跟他跑了好几条马路。但越南赌场的总领班只会被老史魅惑一次,因为他很快就会知道,他借给老史的一千万筹码不过在老史公司的赤字上增添了个小零头。假如史奇澜这老烂仔再把那一千万魅惑到手的筹码玩光,何不让他把一千万归还她晓鸥?在她家厨房便饭时他被假茅台醉出了真心话:他此生痛感亏欠的就是陈小小和梅晓鸥,晓鸥何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称心一下,把他对晓鸥的亏欠感缓释一点,做点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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