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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第1页）

袭人才要掷，只听有人叫门，老婆子忙出去问时，原来是薛姨妈打发人来了接黛玉的。众人因问：&ldo;几更了?&rdo;人回：&ldo;二更以后了，钟打过十一下了。&rdo;宝玉犹不信，要过表来瞧了一瞧，已是子初一刻十分了，黛玉便起身说：&ldo;我可掌不住了，回去还要吃药呢。&rdo;众人说：&ldo;也都该散了。&rdo;袭人宝玉等还要留着众人，李纨探春等都说：&ldo;夜太深了不象，这已是破格了。&rdo;袭人道：&ldo;既如此，每位再吃一杯再走。&rdo;说着，晴雯等已都斟满了酒。每人吃了，都命点灯。袭人等齐送过沁芳亭河那边，方回来。

关了门，大家复又行起令来。袭人等又用大钟斟了几钟，用盘子攒了各样果菜与地下的老妈妈们吃。彼此有了三分酒，便搳拳赢唱小曲儿。那天已四更时分，老妈妈们一面明吃，一面暗偷，酒缸已罄，众人听了，方收拾盥漱睡觉。芳官吃得两腮胭脂一般，眉梢眼角，添了许多丰韵，身子图不得，便睡在袭人身上，说：&ldo;姐姐，我心跳的很。&rdo;袭人笑道：&ldo;谁叫你尽力灌呢。&rdo;

春燕四儿也图不得，早睡了，晴雯还只管叫。宝玉道：&ldo;不用叫了，咱们且胡乱歇一歇。&rdo;自己便枕了那红香枕，身子一歪，就睡着了。袭人见芳官醉的很，恐闹他吐酒，只得轻轻起来，就将芳官扶在宝玉之侧，由他睡了。自己却在对面榻上倒下。

大家黑甜一觉，不知所之。及至天明，袭人睁眼一看，只见天色晶明，忙说：&ldo;可迟了!&rdo;向对面床上瞧了一瞧，只见芳官头枕着炕沿上，睡犹未醒，连忙起来叫他。宝玉已翻身醒了。笑道：&ldo;可迟了。&rdo;因又推芳官起身。那芳官坐起来，犹发怔揉眼睛。袭人笑道：&ldo;不害羞，你喝醉了。怎么也不拣地方儿，乱挺下了?&rdo;芳官听了，瞧了瞧，方知是和宝玉同榻，忙羞的笑着下地说：&ldo;我怎么‐‐&rdo;却说不出下半句来。宝玉笑道：&ldo;我竟也不知道了。若知道，给你脸上抹些墨。&rdo;说着，丫头进来，伺候梳洗。宝玉笑道：&ldo;昨日有扰，今日晚上我还席。&rdo;袭人笑道：&ldo;罢罢，今日可别闹了，再闹就有人说话了。&rdo;宝玉道：&ldo;怕什么，不过才两次罢了。咱们也算会吃酒了，一坛子酒怎么就吃光了。‐‐正在有趣儿，偏又没了。&rdo;袭人笑道：&ldo;原要这么着才有趣儿，必尽了兴，反无味。昨日都好上来了，晴雯连臊也忘了，我记得他还唱了一个曲儿。&rdo;四儿笑道：&ldo;姐姐忘了，连姐姐还唱了一个呢!在席的谁没唱过?&rdo;众人听了，俱红了脸，用两手握着，笑个不住。忽见平儿笑嘻嘻地走来，说：&ldo;我亲自来请昨日在席的人，今天我还东，短一个也使不得。&rdo;众人忙让坐吃茶。晴雯笑道：&ldo;可惜昨夜没他。&rdo;平儿忙问：&ldo;你们夜里做什么来?&rdo;袭人便说：&ldo;告诉不得你!昨日夜里热闹非常，连往日老太太、太太带着众人玩，也不及昨儿这一玩：一坛酒我们都鼓捣光了。一个个喝的把臊都丢了，又都唱起来。四更多天，才横三竖四的打了一个盹儿。&rdo;平儿笑道：&ldo;好，白和我要了酒来，也不请我。还说着给我听，气我。&rdo;晴雯道：&ldo;今儿他还席，必自来请你，你等着罢。&rdo;平儿笑问道：&ldo;&lso;他&rso;是谁?谁是&lso;他&rso;?&rdo;

晴雯听了，把脸飞红了，赶着打，笑说道：&ldo;偏你这耳朵尖，听的真!&rdo;平儿笑道：&ldo;呸!不害臊的丫头!这会子有事，不和你说。我有事，去了回来再打发人来请。一个不到，我是打上门来的。&rdo;宝玉等忙留他，已经去了。

这里宝玉梳洗了，正喝茶，忽然一眼看见砚台底下压着一张纸，因说道：&ldo;你们这么随便混压东西，也不好。&rdo;袭人晴雯等忙问：&ldo;又怎么了?谁又有了不是了?&rdo;宝玉指道：&ldo;砚台下是什么?一定又是那位的样子，忘记收的。&rdo;

晴雯忙启砚拿了出来，却是一张字帖儿。递给宝玉看时，原来是一张粉红笺纸，上面写着：&ldo;槛外人妙玉恭肃遥叩芳辰。&rdo;宝玉看毕，直跳了起来，忙问：&ldo;是谁接了来的?也不告诉!&rdo;袭人晴雯等见了这般，不知当是那个要紧的人来的帖子，忙一齐问：&ldo;昨儿是谁接下了一个帖子?&rdo;四儿忙跑进来，笑说：&ldo;昨日妙玉并没亲来，只打发个妈妈送来。我就搁在这里，谁知一顿酒喝的就忘了。&rdo;众人听了道：&ldo;我当是谁，大惊小怪，这也不值的。&rdo;宝玉忙命：&ldo;快拿纸来。&rdo;当下拿了纸，研了墨，看他下着&ldo;槛外人&rdo;三字，自己竟不知回帖上回个什么字样才相敌，只管提笔出神，半天仍没主意。因又想：&ldo;要问宝钗去，他必又批评怪诞，不如问黛玉去。&rdo;想罢，袖了帖儿，径来寻黛玉。

刚过了沁芳亭，忽见岫烟颤颤巍巍地迎面走来。宝玉忙问：&ldo;姐姐那里去?&rdo;岫烟笑道：&ldo;我找妙玉说话。&rdo;宝玉听了，诧异说道：&ldo;他为人孤癖，不合时宜，万人不入他的目。原来他推重姐姐，竟知姐姐不是我们一流俗人。&rdo;

岫烟笑道：&ldo;他也未必真心重我，但我和他做过十年的邻居，只一墙之隔。

他在蟠香寺修炼，我家原来寒素，赁房居就，赁了他庙里的房子住了十年。

无事到他庙里去作伴，我所认得的字，都是承他所授：我和他又是贫贱之交，又有半师之分。因我们投亲去了，闻得他因不合时宜，权势不容，竟投到这里来。如今又两缘凑合，我们得遇，旧情竟未改易，承他青目，更胜当日。&rdo;

宝玉听了，恍如听了焦雷一般，喜得笑道：&ldo;怪道姐姐举止言谈，超然如野鹤闲云，原本有来历。我正因他的一件事为难，要请教别人去。如今遇见姐姐，真是天缘凑合，求姐姐指教。&rdo;说着便将拜帖取给岫烟看。岫烟笑道：&ldo;他这脾气竟不能改，竟是生成这等放诞诡僻了。从来没见拜帖上下别号的，这可是俗话说的&lso;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rso;，成个什么理数。&rdo;宝玉听说，忙笑道：&ldo;姐姐不知道，他原不在这些人中里，他原是世人意外之人。

因取了我是个些微有知识的，方给我这帖子。我因不知回什么字样才好，竟没了主意，正要去问林妹妹，可巧遇见了姐姐。&rdo;

岫烟听了宝玉这话，且只管用眼上下细细打量了半日，方笑道：&ldo;怪道俗语说的，&lso;闻名不如见面&rso;，又怪不的妙玉竟下这帖子给你，又怪不的上年竟给你那些梅花。既连他这样，少不得我告诉你原故。他常说古人自汉、晋、五代、唐、宋以来，皆无好诗，只有两句好，说道：&lso;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rso;所以他自称&lso;槛外之人&rso;。又常赞：&lso;文是庄子的好。&rso;故又或称为&lso;畸人&rso;。他若帖子上是自称&lso;畸人&rso;的，你就还他个&lso;世人&rso;。&lso;畸人&rso;者，他自称是畸零之人，你谦自己乃世人扰扰之人，他便喜了。如今他自称&lso;槛外之人&rso;，是自谓蹈于铁槛之外了，故你如今只下&lso;槛内人&rso;，便合了他的心了。&rdo;宝玉听了，如醍醐灌顶，&ldo;嗳哟&rdo;了一声，方笑道：&ldo;怪道我们家庙说是铁槛寺呢，原来有这一说。姐姐就请，让我去写回帖。&rdo;岫烟听了，便自往栊翠庵来。宝玉回房，写了帖子，上面只写&ldo;槛内人宝玉熏沐谨拜&rdo;几字。亲自拿了到栊翠庵，只隔门缝儿投进去，便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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