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稳了。”舞男压低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他一级一级紧跟着王沐天向下攀爬。
王沐天抖抖地向下看去,细长的阶梯仿佛还有天之于地那么高似的。爬树真的不是他的长项,爬梯子亦然,王沐天感觉过了半辈子那么久,终于还有八九级梯阶就要落地了,突然一声枪响,王沐天惊得一个失手差点翻滚下去。
枪声是从头顶传来的,王沐天抬头时,原本还在他上方的舞男撒手而下,越过王沐天直接坠落在地上。王沐天瞪着厕所窗口伸出来的两只黑洞洞的枪口,眼神发晕,心想那个人被打中了,他被打中了……
“跳!”“被打中”的人好端端地站在梯子下,冲着王沐天伸出手来。漆黑夜幕中唯见他两只眼睛炯炯到吓人。王沐天惊喜交加地瞪着他。
又是两声枪响,这一回的子弹简直是削着王沐天的头皮呼啸而过的。舞男忍无可忍地大叫:“跳啊!”
于是,王沐天再无思考,一跃而下。
舞男一把把他接在怀里,下坠的撞击让两个人都趔趄了一步。枪声又响,舞男拉起他的手奔向夜色深处。
由两侧四层楼的法式公寓组成的里弄,沐天和舞男狂奔而来。他们刚抵达弄堂的另一个出口,身后的追击者便已经赶到。
“站住!”随着大吼,又是枪响。
舞男咬牙咒骂一声,脚步急刹而后急转,凄凄夜色和七拐八拐的弄堂被他熟练地利用起来。他与王沐天的身影渐渐甩开追逐,两人再次猛地拐弯,闯进菜市场的弄堂。
王沐天被一路横拖竖拽,已经跑到了自己的极限,他想说不然算了吧,你先跑吧,但是突如其来的震颤让他牙关紧闭。王沐天一个踉跄,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秒,他心里唯一的想法是:……这真的,太不是时候了。
奔跑中的舞男被身后的力道给拽了个趔趄。他狂怒地回过头,愕然看见王沐天像一截木头一样栽倒在地。
舞男抱住王沐天顺势跪下,他也喘得快断气了,两手急促地在王沐天身上摸索着寻找。没有枪伤,没有血迹,这让舞男略略松了口气。
“喂喂,你怎么了?”
没有回音,王沐天浑身紧缩,一颤一颤地抽搐着。
枪声近了。
每次失去意识后醒来,王沐天都不知道自己睡了有多久。感觉是很久的,他在那些时候里做过一些风起云涌飞沙走石的梦。梦的全景是记不清了,零星的片段里他总是在出走,一遍一遍从自家古老得发霉的房子中离开,从屈辱的牲畜围栏一样的法占区离开,漫无目的地出逃,去向哪里他尚不知道,总之离开就是好的。尽管饲料再周到,围栏里的牲畜总是想着离开围栏的。
这一回醒来,王沐天是被硌醒的。不知是蜷在什么地方了,脖颈和后背刺刺硬硬,痛得很,张开眼睛时世界被分割成了细碎的网状,重重叠叠看不清楚。昏迷前的回忆以缓慢的速度苏醒回来,王沐天记起了自己近乎呕血的狂奔,记起了颠簸在眼前的黑暗弄堂,记起了身后煞人的枪声……王沐天猛地坐了起来。
网状的世界霎时消失——王沐天气喘吁吁地瞪大眼睛,看到面前的男人手里抄着一张破草垫子。原来那是他刚刚顶在头上的东西。此刻的王沐天看清自己身在一条菜市街上。时候晚了,鸡鸭菜贩早都收拾了摊位,随地铺些毛垫子草框子,在墙根下横七竖八胡乱睡倒。王沐天就是被塞进了这众多毛垫草框之间,此刻枪声和追逐的脚步都已听不见了。
“你有癫痫病?”面前的陌生男人眉毛拧到一起,问他。
王沐天认出了那张脸,他松弛下来。他还不能算作认识这个舞厅中蓦然出现的男人,但是这个人已经两度救了自己。从他这份娴熟的随机应变和大胆做派看来,这人无疑正是王沐天心中的抗日前辈。
“前辈”两字在脑子里一闪,王沐天便难为情了。总归刚才,他是拖了后腿。
舞男严厉地打量他:“谁让你干这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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