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赢了好啊!我头一个高兴!记得他上手赢的那几把,我多高兴啊!给你发了那么多短信报喜!"
"别让他再玩了,我求求你!"
"他不玩我怎么还你钱?"
"这么还我钱,你还不如抢银行呢!至少银行的钱是大伙的,也不知道他们都是谁,坑了就坑了。这样看你抢你表弟的钱,我成什么人了?"
"抢钱给你,意味着什么?"
晓鸥看他憋着坏的笑眼:他的坏和多情是一回事。
"一个男人为一个女人去抢,意味什么你自个儿去想吧。"
意味着他喜欢她。一个强盗的爱情自白。堂吉诃德疯疯癫癫地征战,都是为心里模拟的淑媛。老史一边跟柜台里的人交涉拿筹码,一边蜷起右腿,半佝下身子,把右边裤腿撩起来挠一个蚊子叮的疙瘩。晓鸥简直不忍目睹这个动作中的史奇澜,赌徒加逃债者的沦落相,全在这姿态里。她伸出手拉了他一把,他刚落在纸上准备签名的笔画了个斜道道。
"不准签。"
"名字是我的,不让我签?"
晓鸥借着拉他的惯性把他拉到柜台右边。
"你听着史奇澜,我不要你还我钱了。假如你不信,我现在就给你立字据。"
"为什么?"
"废话。你在字据上要签名的,保证这辈子不再进赌场。你不进赌场,我就不要你还钱。"
"你要我还别的我没法还啊。那些贵重木头原材料加成品都已经抵给债主了。小小不知道,还让你去搬。"
情形比晓鸥看见的和计算的还糟。她本想得到老史几件作品,不管怎样那是灵魂和精神的老史。
"我不要你还。"晓鸥一字一字地说,"只要你不进赌场。"
"你凭什么不要我还?"
晓鸥回答不上来。不好意思回答。她是爱才还是爱人?爱他这个人因为他是人才?似乎都是,似乎都不是。晓鸥的妇人之仁不够普度众生,但愿够拉巴一个史奇澜。老史被拉起来了,所有输者也似乎得到一丝弥补:经过她梅晓鸥而输的输者。十年来,她对输者们渐渐滋生一丝亏欠,隐隐的。
柜台后面的掌柜用广东话大声问老史还拿不拿筹码了。老史大声回答当然拿。他要转身,晓鸥抱住他。这个带汗酸味的老史。这个眼球充血的老史。表弟输了赢了他的肾上腺素跟着拼命分泌,脉搏跳动之快等于一个在长跑的人,或说等于一个发三十八度烧的人。晓鸥把脸埋进发烧的人渣怀里。她只配为这种人渣发情。
老史感觉到晓鸥身体内部的变动,他也有了些变动。一只雕刻精品的手伸出来,摸了摸那细柔的脖子,脖子上面三十七岁的脸颊。他和她从来不承认彼此是怎么回事,也许承认不了,因为他们不知道彼此多年来到底是怎么了。他们的身体却承认是那么回事。按身体承认的办,一切就大白了。
恰好这一刻没人来兑换筹码。柜台在窗内,人在里面看不见两边。晓鸥愿意遵循身体的意愿,哪怕就这一回,只要能拉住这个人渣。用一种人性的低级活动阻碍另一种低级活动,就让她的身体去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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