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薇中文网

小薇中文网>妈阁是座城 > 第2页(第1页)

第2页(第1页)

幸亏那年茧子涨价,也幸亏梅吴娘一个人劳作惯了从不指望横财偏财,把卖茧的钱拿出来,买回五十棵桑树。第二年、第三年蚕茧价钱更好,梅吴娘不再卖茧,而在镇上赁下一间缫丝坊,自产的茧子自家缫成丝,所以梅大榕再次两手空空回来往她肚里填孩子时,她已经开了三间缫丝坊,二人之下,百人之上;二人,是她的公婆。梅大榕看见女人的肚子又大起来,嘱咐她一定要生个男仔,便扭回头去金山城了。

梅大榕在四十五岁上带着他的一百一十一块美元从金山搭船返乡。那一百一十一块钱是他的一只耳朵换的。修筑加拿大通美国的铁路时,他跟几个华人苦力一块埋炸药炸石头,一块飞石削掉了他的左耳。老板从保险公司为他要来一百一十一块钱。上了返乡的汽船后,这笔耳朵钱让他乍富又穷、穷了又富,三更做乞丐、五更做老财,横渡太平洋的航程几千海里,他经历了几十种人生与几十种家境,最终还是跟娘胎里出来一样干净,身上估衣店估来的里外衣服都输给了别人。他说:我姓梅的不会赖的,下船之前一定把衣服扒给你。梅大榕说话算话,投海前把那至少比他身量大三个尺码的黑色洋服和汗衫底裤全扒下来,一一搭在了甲板上。

因此梅家五代之后的女性传人梅晓鸥看见妈阁海滩上时而打捞起一个前豪杰时,就会觉得咸水泡发的豪杰们长得都一个样,都是她阿祖梅大榕的模样。

假如梅大榕的遗腹子不是让梅家老人及时营救的话,就不会在二○○八年十月三号这天存在着一个玉树临风的梅晓鸥了。

她感觉太阳光哆嗦了一下。也许风眼就要过去了。

误点了五个小时的飞机假如不在台风的风眼过去之前降落,她的等待就会不可预估地延长。再等十一假期就等短了。就是说,让那个人倾家荡产的概率就小了。晓鸥的客户们都被她在心里称为"那帮人",今天来的是个单打独斗的大客户,所以就是"那个人"。她存心忽略客户们的姓名;有名有姓的人容易让她用意气,动感情,而掺了意气和感情,她不会有如今的成功,尽管她从不敢细想她到底算干什么的。假如要她填一张身份表格,职业这一栏就必然要填入"自由职业"。自由职业者是个辽阔的灰色地带,藏龙卧虎,藏污纳垢。画家、作家、音乐家、盲人推拿师、维修手机和电脑的、站街女、按摩女、报刊撰稿人,都算自由职业者,当然也包括梅晓鸥这类给赌场贵宾厅拉客户做掮客的。晓鸥这一行在妈阁有个头衔,叫"叠码仔"。鉴于她在身份表的性别栏目中填写的是"f",那么她知道一些赌客背地里会称她"叠码囡"。比方"把自己还挺当个人,不就是个叠码囡吗?"一般出来这种不屑之词,都是在她向他们讨赌债的时候。

终于听到广播员说从北京飞来的飞机要降落了。时间是下午五点半。风每分钟都在提速。台风在和飞机赛跑。停了一会,另一个女广播员开始呼叫几个台湾乘客的名字,请他们立即到登机口,飞往台北的飞机马上要起飞了。都是男人的名字。那几个台湾男同胞在赌台上迷途忘返了。也或许他们输光了钱,直接上了去索莫娃或阿拉斯加的远洋渔船,用一年生命换一笔高薪,为了还能回到妈阁来收复失去的筹码。就像晓鸥的阿祖梅大榕一样,在美国旧金山和老家东莞之间、在富庶和赤贫之间往返,最终壮烈自尽。原来海峡两岸,往昔今夕,彼此彼此。女广播员叫喊的音色都变了,像傍晚在野坟地里喊魂。

那个人从海关出口向她走来。她斜一眼手里的接人告示,重温了一下上面的黑体字:kevduan。曾经发生过把这个人和那个人的名字混淆的事,那是比较得罪人的,尤其是自以为独特的人。她向前迎了一步,微笑说段总辛苦了。段姓男人很矜持。他们在开始时都很矜持。所有的开始都很好,但都离他们落花流水不远。梅小姐辛苦了,让你久等啊。对着一张矜持的面孔,她怎么也叫不出老刘告诉她的名字。水电部的副司长老刘在电话里跟她说,就叫段总kev;老刘用山东侉音发出带平仄、带儿化音的洋名字,说段总乐意女人叫他"凯文儿"。从海关出口那道长长的围栏走出来需要三分多钟。沿着围栏站满各旅行团、各酒店接客的人,一张张甲方对乙方的公文脸。而段凯文在几分钟之后变了,晓鸥形容不了这种变化,但她感到他变成了一个和"那帮人"有区别的人,假如和他单独在电梯里相遇,她会希望和他搭讪几句。段总个头挺拔伸展,腹部弧度不大,鼻梁端正,脸上的中年浮肿不严重。接下去,在晓鸥的车里,她发现他谈话量适中,得体地亲热,还有种不让她讨厌的当家态度。渐渐地,他跟老刘介绍的凯文儿不是一个人了。

老刘怎么介绍他的呢?一年挣几个亿,北京三环内几个楼盘已经入住、五环外几个楼盘正开盘的大开发商,上过财富杂志和各种大报小报的成功人士,一年赌桌上玩个把亿,那是段太太娇纵他出来怡情消遣的。老刘是晓鸥十年前认识的客户,自己把一点私房钱玩光之后就热心带朋友来妈阁玩。老刘热心地看朋友下注,看朋友输赢,手头宽裕时就跟着朋友下几注,输了赢了一样好脾气,输了的朋友事后诸葛亮,他就顺水推舟送几句懊悔,赢了的朋友发小费请喝鱼翅羹他沾光却也凑趣知恩。

老刘还告诉晓鸥,段总玩一次不容易,哪来的时间嘛,因此玩就玩大的。多大?"拖五"。梅晓鸥遇到过"拖十"的,世面不是没见过,但她还是拦了一把:别拖五了,拖三吧。飞蛾撒欢地扑火,晓鸥拦不了飞蛾,她只能拦火。她不拦自己也要焦一半。"拖三"是个黑玩法,台面上跟赌场明赌,台下跟晓鸥这类"叠码仔"暗赌。若拖五,台面下输赢就是台面上五倍,万一段凯文赢了,等于在台面下赢了五个梅晓鸥。晓鸥听老刘在北京用手机和段总通电话,存心让晓鸥听两人商讨。老刘连哄带劝地说:"段总啊,人家梅小姐不同意拖五,人家一个小姐,怕输不起;您看您能不能退一步,咱跟她玩拖三?"在妈阁的梅小姐听见北京的讨论往来几个回合,最后段凯文遗憾地退了一步:那就拖三。老刘告诉她,段总顾念你小姐,怕你紧张。

"梅小姐的名字不错啊。"段总在车后座的黑暗里说。

"谢谢段总!"

她答话的腔调把阿专惊着了,飞快瞟她一眼。阿专给晓鸥当了五年司机兼保镖、助手,听他女老板拿捏嗓音是有数的几次。女老板的名字过去给客户们夸过,她下来自己说,什么好什么美?海鸥是最脏最贱的东西,吃垃圾,吃烂的臭的剩的,还不如耗子,耗子会偷新鲜东西吃。梅晓鸥从来不避讳一个事实:自己跟鸥鸟一样,是下三滥喂肥的。

"听说梅小姐是北京人。"段凯文说。

"现在有点南方腔了是吧?在妈阁住了十年了。听说段总是清华毕业的?"车里很暗,但晓鸥把笑容搁在话音里。

"我上大学那时候,比现在好考。"

这又是段凯文不同寻常之处。讲话讲七分,不讲满,调子比一般人低半度,低得你舒服,再低就会假。偏偏这么个人要"拖五",前天好一场劝说,出于怜香惜玉之心才答应退两步。

台风就在车窗外,胀鼓鼓地挤着宝马740的玻璃窗。老刘晚上一定不会来了,不然飞机会被刮翻。这一夜她要和段凯文共度,在台面下和他单独厮杀,没有老刘在场,她突然觉得拘束,就像男女头次相面,媒人突然缺席。

到达金沙酒店之后,一切如常;出示护照,开房间,放行李,这期间梅晓鸥左右伺候。柜台里的人认识晓鸥,打招呼说梅小姐晚上好,忙着呢?她注意到打招呼的人对段凯文的打量,他们似乎也像她一样,觉得这位"总"比其他"总"顺眼,是一位有料的"总",十年寒窗从山东乡下进入清华,从清华进入"宏凯建筑集团"他那一层楼大的办公室,所有经历似乎都充实在他笨鸟先飞的稳健做派中。段总跟着一个年轻员工上楼去搁行李,回过头对晓鸥嘱咐一句:"别跑远了,我马上下来。"

请勿开启浏览器阅读模式,否则将导致章节内容缺失及无法阅读下一章。

相邻推荐:陆犯焉识(出书版)  魔法蛋糕店(Channel A Ⅲ)  寄居者  河边的错误(出版书)  活着  面包树上的女人(面包树系列)  卖海豚的女孩(都会爱情系列)  花儿与少年  流波上的舞(都会爱情系列)  离别曲(都会爱情系列)  红颜露水(都会爱情系列)  蝴蝶过期居留(Channel A Ⅱ)  金陵十三钗  面包树出走了(面包树系列)  交换星夜的女孩(浪漫迷情系列)  禁果之味  风从指间掠过  绿血  流浪的面包树(面包树系列)  荷包里的单人床(都会爱情系列)  

已完结热门小说推荐

最新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