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算学讲究经世济用,君子修算学,要用于水利、赋税等一切实用之事。世界是什么模样、日蚀变幻的规律,又艰深,又无用,哪怕是百里嫊听闻此事,一时也是诧异,但仍然微笑着鼓励她,还给她提供了许多思路。苏绾绾算了一段时日,书案边堆了高高的纸卷。夏至秋来,天气转凉,苏绾绾带着那些纸卷,随众人返回阆都。七月七日,阆都解了宵禁,许多小娘子邀她去金鸟寺乞巧。苏绾绾正巧近来遇上一个百思不解的问题,怎么也算不出来,便干脆搁下笔去了。金鸟寺人流往来不绝,多是悉心装扮过的娘子们。郁四娘一看见她,便迎上来,携着她的手笑道:“真巧,今日我二兄也来。”“是吗?”苏绾绾没有看见他,“他去了何处?”“他去和住持说话了。”苏绾绾点点头,和十来个交好的小娘子们闲聊。乞巧是在月出之后,她们来得早,此时天光大盛,刚到正午,众人吃过素斋,又犯困,便在院中躺着晒太阳。这叫“晒腹中万卷书”,是众人模仿东晋郝隆的玩闹之举。她们关起院门,躺在榻上,叽叽喳喳,说笑不停。,有人晒着太阳睡着了,又有人怕被晒黑,或是在脸上放一团扇,或是进了斋房午憩。苏绾绾聊了片刻,盯着天上太阳,忽然如醍醐灌顶,连日来的瓶颈蓦然被打破。她急急起身,众人问她要做何事,她笑道:“有两个念头想记下来。”侍女连忙道:“纸笔收在书房里。”侍女去推斋房,斋房却被闩住,有人道:“是林二娘吧?她睡觉就这毛病,定要将门闩住。”侍女欲敲门,苏绾绾不忍吵醒林家小娘子,便笑道:“罢了,藏书阁就在不远处,我去去就来。”金鸟寺的藏书阁中大多是经书,苏绾绾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她入了藏书阁,跟小沙弥要来纸笔,坐在临窗的书案上,低头疾书。日光从窗外洒进来,随着时辰流逝,一点点变幻位置。苏绾绾写了半日,将方才脑中奔涌的念头都写下来,才发现手腕发酸,喉咙也干得很。她抬头,打算叫侍女,却见郁行安坐在她对面,安静读书。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动作,看她一眼,推了一碗茶过去:“要吃茶吗?”苏绾绾一愣:“你怎会在此?”“恰巧来此,看见你了。”郁行安道,“我叫了你好几声,你也未应。”苏绾绾看自己的侍女,侍女站在一旁,点点头。苏绾绾:“……”她接过茶,慢慢啜一口:“原来如此。”她脸颊慢慢热了起来,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想必是太闷热了吧。金鸟寺香火鼎盛,连藏书楼的书案都是用小叶紫檀制成。书案上雕刻梵语,桌案不宽,苏绾绾写下的纸卷再往前推,便可碰到郁行安的手肘。苏绾绾此时本该带着纸卷回小院,却不知为何,有些不舍得走。她慢慢将自己的纸卷卷好,堆到一旁,说道:“好困,斋房已住满了人,我在此处小憩片刻。”“好。”郁行安拿著书卷,“你睡吧。”苏绾绾看了他须臾,趴在案上,假装小憩。过了一会儿,她悄悄睁开眼睛,看见郁行安宽大的袖袍和挺直的腰身。,他展开书卷的动作很慢,腕骨被日光笼罩,如玉一般美好。苏绾绾瞧了片刻,胆子逐渐变大。她视线上移,目光滑过他的衣领,喉结,下颚,然后是他的脸。他整张脸浸在日光里,眼睫垂覆,眉目若春水。苏绾绾看了半日,陷入失神。郁行安动了一下眼睫,似乎要抬眸。苏绾绾迅速闭上眼睛,假装熟睡。她似乎听见了很轻的笑声。苏绾绾不敢再睁眼了,她莫名想起重五节那日的醉酒。她觉得这事与醉酒一样,都让她想用被褥盖住自己的脸。于是她假装无意中动了一下,用衣袖盖住自己的脸。日光一点点西移,照在她身上。趴了这么久,她似乎真的变得困倦,又觉得日光有些晒人。她迷迷糊糊,犹豫着要不要“醒来”,晒人的日光倏然消失了,她心里慢慢舒了一口气,陷入沉眠。郁行安低眸注视她,用书卷替她挡住了晒人的日光。真可爱啊。许久之后,他在心里想。……乞巧节的夜晚,圣人司马璟陷入梦境,紧紧皱眉。他梦见了德宗驾崩前的场景。德宗驾崩前已经很瘦了,像一根一触即断的长竹竿。德宗躺在龙榻上,攥住司马璟的手,历数自己一生的功绩。“朕是个好皇帝!”德宗道,“朕最大的功绩,是从阿姊手中夺回皇位,未曾让司马氏的江山再度落入妇人之手!璟,你要经邦纬国,绵延司马氏万代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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