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听说你准备的千秋节寿礼是一双绣鞋?&rdo;见陈澜点了点头,朱氏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ldo;我知道你的针线功夫好,可红螺说,这鞋子既不曾用金线,也不曾缀明珠,用的不是丝绸而是棉布,竟是比家常穿的还普通些,这也未免太寒酸了。&rdo;
&ldo;老太太,皇后母仪天下,要什么华贵的东西都有,前些年既然一概免朝贺,这次又下了千秋节贺礼不许铺张的旨意,我想着兴许是真的不愿意太奢华。再说,穿在脚上的鞋,并不是漂亮名贵才舒适,您看看我脚上的?&rdo;陈澜轻轻提了提裙角,露出了一双青布面子绣蝴蝶的千层底布鞋,随即才轻声说道,&ldo;外出的时候自然得穿上好的,可在家里却还是这鞋子更舒适,毕竟,这鞋袜和中衣一样都是贴身穿,自个舒服了才是最好的。&rdo;
朱氏闻言一怔,想了想也就没再计较,横竖她的打算本就不在这寿礼上头。况且,据她所知,皇后应该是真的想看看各家小姐的秉性手艺,这费尽苦心却显然有别人帮手的反而落了下乘。只说了几句话,她感觉到胸口猛地一阵阵发闷,紧跟着又是心悸,顿时面色微变。
这些日子先是因为家里夺爵还爵的事情动了几次气,今天不过是想着借此发作了马夫人‐‐最好人人都以为苏陈两家的婚约定了,不是陈滟嫁过去,就是最年长的陈清把苏婉儿娶进来‐‐倒并不是真有什么不妥当。可如今她的感觉却好似是真的发病了一般,莫不是老天爷和她过不去?她越想越是心慌,深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感觉好些了,脸色也镇定了下来。
就在这当口,外间突然传来了一个低低的禀报声:&ldo;老太太,罗姨娘来了。&rdo;
虽是封了诰命淑人,但罗姨娘仍是和从前一样,早晚去徐夫人那儿问安,若无召唤,等闲不上蓼香院来。因此,这会儿听说罗姨娘来了,朱氏顿时眉头一挑。一旁的陈澜却听说了罗姨娘一大早就出了门,这会儿快黄昏才回来就突然来见,不禁心中一动。她正寻思的时候,朱氏已经开口吩咐让人进来。不消一会儿,罗姨娘就进了屋子。
陈澜上下一打量,就发现罗姨娘那一身应当还是早上出去的行头,桃红色小碎花绫子小袄,蜜合色的褙子,松花色绣金鹧鸪拖泥裙,瞧着颇有几分娇艳。见其上前盈盈行礼,她忙站起身避开了,待罗姨娘称了一声三小姐,她便笑着叫了一声罗姨娘。
尽管罗姨娘衣着并未有逾越本分,但朱氏一看见她便好似瞧见了当年那人,因此见那发间一支衔珠金簪在刚刚掌灯的屋子里显得熠熠生辉,原本那点隐藏心思顿时一下子跃了出来。瞧着罗姨娘低眉顺眼的模样,她忽然很想看看她脸上大惊失色时会是怎个光景,因而淡淡敷衍了罗姨娘两句探病的话,便直截了当挑明了。
那一刹那,陈澜只看见罗姨娘的脸一下子变成了死灰色。
第064章逆转(上)
&ldo;今天苏家老太太来了,重提了当年老侯爷和他家订的亲事。虽则是过了多年,苏家的光景也不太好,可终究是她的孙子中了举人,这一科会试兴许还能金榜题名,再说总不能让外人说咱们阳宁侯府失信,因而我就答应了她。老侯爷当年只是给了块玉,也没说是孙子还是孙女,这些天苏婉儿在咱们家,我瞧着她举止端方娴雅,倒是个教养好的,娶进门必是不差。家里如今年纪合适的便是汉儿和清儿,都是你生的,清儿毕竟是长子,婚事总得再细细斟酌,汉儿却和苏婉儿年纪差不多,回头就让人去合一合八字,若可以就把婚事定下来。&rdo;
朱氏的语调不紧不慢,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平平常常的事,而不是攸关一个人一生的要紧大事。此时此刻,陈澜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油然而生。那个教授陈衍武艺的武师无意中透露陈清不是罗姨娘所生,家下人对苏婉儿的交口称赞,还有她起初离去时隐约听到的朱氏刚刚教训马夫人的话……这一切都一下子有了答案。
虽说是爵位继承素来都是嫡长子,可徐夫人是继室,名分上天然差了一截,再加上孩子只有三岁,母子都不得陈瑛喜欢,和罗姨娘的儿子陈汉比起来孰亲孰疏,自然是不言而喻。然而,朱氏此时就仿佛不知道陈清并非是罗姨娘所出一般,一句长子的婚事得另斟酌,轻轻巧巧把陈清摘了出去,却把苏婉儿塞给了陈汉!
陈澜吃惊也就罢了,这终究是和长房无关,罗姨娘却是觉得一桶冰水从头浇下。今天她在威国公府碰了壁,一向对自己亲厚的堂兄突然对婚事犹豫了起来,虽只是说儿女还小,暂且等等,可她看着他们父子进屋商量,不多时就情势大变,若再不知道是罗旭使坏那就太愚蠢了。她实在是没想到,留着女儿在京城不但是为了看好儿子,也是为了让其和威国公府多多亲近,如今非但嫂子林夫人对这桩婚事颇多留难,就连罗旭自个也仿佛别有心思!
如今一回来,听说苏老太太陈氏又上了门,她就觉得有些蹊跷,想不到往蓼香院走了一遭,又是这重重的一闷棍打了下来!
饶是罗姨娘自幼没了爹娘,寄人篱下在伯父家里过活,早练就了一番隐忍功夫,可此时此刻她也再忍不下来了。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她便强打了笑脸说道:&ldo;老太太一番安排,自是好的,只如今孩子们还小,不如等侯爷回来再好好商量,毕竟二少爷也还没定人家。&rdo;
&ldo;不必你提醒,我也知道老三如今是侯爷。老三就是回来了,莫非就能改了当初他爹定下的婚约?&rdo;不知怎的,今天朱氏就是觉得心头一口邪火难出,因而冷冷又刺了一句,&ldo;再说,老三袭了爵,汉儿非嫡非长,又不承继家里爵位,正该找个性情和顺的帮衬。&rdo;
罗姨娘当初跟着陈瑛从云南回来,便在朱氏面前吃足了苦头,深知这位执掌侯府大半辈子的老太太有多难缠。此时深知一个不好,便有的是无数罪名扣在自己头上,她只得使劲咬了咬舌头,用那种刺痛感提醒自己不能轻举妄动,可那种不甘心偏生拖住了她敷衍告退的脚步。一时间,屋子里一片寂静,朱氏自顾自啜饮着茶,罗姨娘斜签着身子半坐在锦墩上,紧挨着朱氏坐着的陈澜虽说很想退出去,却知道此时不是时候,因而索性只看着地面。至于才领着罗姨娘进来的绿萼以及罗姨娘身边的喜鹊鹦鹉,全都是大气不敢出一声。
&ldo;老太太!&rdo;
一声突兀的嚷嚷终于打破了屋子里的沉寂。见是玉芍打起门帘进来,朱氏顿时恼了,没好气地喝道:&ldo;我耳朵还没聋,不用那么大声!&rdo;
玉芍却是顾不得朱氏这迁怒了,急急忙忙上前屈膝行礼,又瞥了一眼罗姨娘,这才低声说道:&ldo;老太太,三老爷……三老爷回来了!&rdo;
此时此刻,丫头们也就罢了,但听见这话的三个主子却是反应不一。朱氏的恼怒一下子僵在了脸上,转而是满面的不可置信;陈澜却是在惊诧之后,立时眼观鼻鼻观心端坐在那里;而罗姨娘则是不可抑制的狂喜,用足了力气才将嘴角那上挑的弧度往下压了压。
在这种时候,陈瑛竟然回来了!
谁也不曾料想,阳宁侯陈瑛竟会一声不响地突然回来了。从外院到内院,从三房的紫宁居到老太太的蓼香院直至长房二房的居所,上上下下全都是措手不及。当朱氏坐在正厅暖榻上,看着这个儿子在面前恭恭敬敬拜了四拜的时候,她好半晌才收去了那复杂的表情。
&ldo;起来吧。要回来也不使人说一声,你媳妇和孩子们也不知道盼了多久。&rdo;
听到这话,已经起身的陈瑛笑呵呵地说:&ldo;是边事已了,我又得了旨意回京任职,所以一路快马加鞭往回赶,累死了好几匹马。一来是西南缅乱已经完全平了,也算是报喜;二来则是缅王又派了使团卑辞求和,还献了一位公主,我也得报个信。好教老太太得知,我卸了云南都司都指挥使的职司,大约等兵部文书下了之后,便就任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rdo;
此话一出,原本面色就有些勉强的朱氏更是勃然色变。五军都督府全都是勋贵执掌,此前威国公罗明远一回来,就出掌了最要紧的中军都督府,可他毕竟是功勋彪炳,勋贵们纵使不愿也无话可说,毕竟此外还有四位大都督,可如今陈瑛一回来便进了左军都督府,却让她有了一股寒意。须知左军都督府的大都督正是她的女婿,韩国公张铭!
罗明远和陈瑛这两个先后回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侍立在朱氏身边的陈澜记忆中并没有多少三叔陈瑛的印象,此时她不禁发现,陈瑛和自己想象中的样子搭不上边。他既不是满脸横肉身材魁梧的勇将,也不是面色阴沉沉的严肃中年人,此时的他大约因为赶路的缘故,并没有穿什么绫罗绸缎,而是一身褐色棉袍,外头罩着一件灰扑扑的大氅,脸上颇有些胡子拉碴。他的眼睛很亮,肩阔腰沉,脸上含笑,看上去竟更像是一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邻家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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