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沈宁意心中应和着,小甜含泪带笑的脸仿佛还在眼前,活灵活现。而她脑中还有一副画面,便是这天真的少女命魂之中,那根细细命线正在随着命运而轻轻摇晃着。那无数命丝缠绕而成的命线,正在一根根地慢慢断开,在沈宁意刚才和小甜接触的一瞬。嘶嘶声就在她耳边绵绵地响起,“啪”地一声,如同裂帛,就断开了一根。小甜,怕是命数将尽。喝药◎墨字涌动不安,跟他的心一样。◎火焰在药罐之下翻涌滚动着,浓重的药香弥漫在空气中。沈宁意指尖轻晃,百无聊赖地隔空带着火苗晃动。小甜走了沈宁意自然而然便接过了给贺汀煎药的差事。见药煎得差不多了,沈宁意慢慢从怀中掏出了白玉钦给的药。她正要用指尖施法抬起药盖,突然眼尖看到不远处灶台上一柄菜刀下压着几页纸。沈宁宁意指尖朝向那处,那几页纸便悠悠洒洒地飞到了她手中。是小甜留下的。沈宁意将纸握在手中感觉到了她的气息,又低头细看上面写了些什么。纸上的字歪七扭八,行笔毫无章法,偶有删删减减的墨迹,也有许多画得生动易懂的图画。沈宁意细细读了,上面写了给贺汀煎药的流程细则,还有一张纸上画了一捧着碗喝药的小人。这小人神态可掬,活灵活现跃然纸上。他在人前神情肃穆,人后却皱着眉毛连连叫苦,一枚蜜饯就在身侧,他却把蜜饯推开。这是贺汀吗。沈宁意默默看了半晌,心道这也符合贺汀那性子,人前总是克制冷清的少年郎,就算药再苦,人后也不会用一点蜜饯来缓解这苦。沈宁意一时沉默无言,指尖却还是在动作,将那药倒进了他的药里。这是他应该经历的磨难,全当做为他从前做神时的所作所为赎罪吧。沈宁意端着药走到贺汀门前,那敲门的手却堪堪停住了,犹豫了片刻。不知真正的温从宁是要如何沉得住气,才能在想杀他的情绪之下硬着头皮再去面对他。而昨日小甜所说,贺汀喜欢棠骑,又到底是真是假。昨日沈宁意只顾震惊诧异,今日一回想却觉得实在荒唐。小孩从前对她依赖如同亲姊,也确实喜欢她,却也不是男女之间那种。沈宁意突然想到那司命大殿中,少司命幽幽的那句话莫非贺汀就是她的那桃花劫?不及细想,贺汀这门突然从内里拉开,齐田一抬头就看到思绪沉沉的她。齐田看她几眼,又揶揄地看向正在桌前埋头处理事务的贺汀,他一脸侃意偏头对贺汀说道:“离岸,有人给你送药来了。”贺汀头也不抬,声音淡淡地传过来:“进来吧。”齐田笑着用眼神朝沈宁意打了个招呼,立即从她身侧溜走了。齐田看她会是这个眼神,想来贺汀把此次遇刺之事彻底压了下来,齐田并不知是“温从宁”刺杀了贺汀。傻小孩,也不知道脑中在想些什么。沈宁意端着药进了门,贺汀却也一个眼神都没递过来,只说道:“放那吧。”沈宁意却站在原地不动,心道此药是慢性毒药,药性只有积累起来才会发作,为保证贺汀发作时间与他命盘中时辰一致,她需盯着贺汀喝下去才是。贺汀做了半晌的事,余光暼到那人还未离开,才慢慢掀起眼皮看到了沈宁意。他目中似是滑过一丝诧异,很快又恢复平静,对沈宁意淡淡说道:“回来了?”沈宁意故作难堪地嗯了一声。贺汀只看她一眼,又埋下了头去,他眸色沉沉似在思索什么,片刻后却突然从喉中吐出一声咳嗽。他以拳抵唇,剧烈的咳嗽了起来。沈宁意慌张手足无措了片刻,立即将那药端到了他的桌前。“你快将药喝了吧。”她也没下多重的手,她那刀刺进的位置是她精心计算,避开心肺,按理不会出错,可眼下贺汀怎么看起来伤得这样重。沈宁意匆匆走到他身侧,微微弯腰,忍不住要将手伸到贺汀身后,施法替他缓解,刚一探手却忽地被贺汀握住了手腕。他的掌心冰凉渗人,力道却很轻,沈宁意感觉他指尖的凉意正在悄无声息地在她腕间渐渐扩散开来。沈宁意心中一跳,一垂目发现贺汀正在抬眼看她。春衫薄透,他衣袍微敞,内里胸腹间缠着素白纱。他眸光沉沉,眼中因剧烈的咳嗽漫上一些潋滟的水光,眼眶微红,鼻骨浑然天成,唇上有玉泽闪动。几丝碎发轻拂在他的脸侧,或因受伤,他的眼中有些幼时的茫然天真的光芒攒动着,看起来有些脆弱。他并未放开她的手腕,只是轻轻束缚着,将她的手移到那温热的药碗边。他出声问道:“温娘现下想清楚了?”沈宁意将那只手覆在碗侧,手心被碗中药水的热度温着,又恢复了些热度。她别开双目,静静点头。贺汀不再说话,他静静看着沈宁意。片刻后他也屈指去轻轻触碰着那温热的碗背,修长的指尖只仅仅离沈宁意的一寸。沈宁意蓦地收了手,又听贺汀问道:“温娘这两日且过得如何?”他的指节在那深色玉瓷碗背上轻轻摸索着,动作轻柔。他看向那还有些些许热气缭绕的深色汤药,却丝毫没有要喝的样子。不等沈宁意措辞完毕,他已然又开口说道:“我那舅舅将你关至牢中了?”沈宁意面露窘态,双眉微蹙,开口答道:“嗯。”“我已想清楚了。之前是我无故发癫,冤枉郎君。”沈宁意轻咬薄唇,“郎君胸怀宽广,是我难以比拟。此次从宁对郎君做下如此恶事,郎君却还愿既往不咎,为我隐瞒,甚至还愿继续为我查案。”沈宁意退后一步,微微俯身说道:“若无郎君,我早已死于山间,此次之事,从宁愿意以身陪伴郎君,以向郎君赎罪。”贺汀不发一言,只一手端起那碗汤药,送至唇边,轻轻吹了口气。沈宁意俯身不动,只待贺汀饮下汤药。“不用了。”贺汀话音一出,又将那碗汤药放回原处,“温娘家人之事我会继续查探,温娘想去何处便自行决定就可。”沈宁意眼巴巴看他取过一本书册,开始看起来:你倒是喝药啊。沈宁意站直身体,心中猜测不断:他眼下这副将“温从宁”拒之千里的模样又是哪一出?刚才他一直看那汤药,又刻意在她面前提起白玉钦,不会是现在就已经猜出“温从宁”要害他了吧。那命盘之后确实显示贺汀知道温从宁下药,可他何时开始知晓的,沈宁意却是一无所知。并且就算贺汀口上言喜欢温从宁,但他二人相识不过半月,贺汀被她这一刀捅得心灰意冷了也说不定现下,她要把他敲晕灌他喝下吗?沈宁意拿不定主意,只站在一旁静静观察了贺汀片刻,忽然眼见隐隐看到他腰间有金光闪过。那是她曾经斩在贺汀身上的。沈宁意忽然一刻心至神灵,开口问道:“还痛吗?”贺汀似乎怔忪了片刻,他放下手中书卷,突然看了过来,神色晦暗不明,不知想到了什么。对了,沈宁意心中暗喜,贺汀这是闹别扭了,被心爱之人无端捅了一刀,确实置气也是应该。沈宁意语气温柔至极,还带着一丝的自责:“贺郎,你的伤口还疼吗?”沈宁意提步上前:“我能看看贺郎的伤口吗?”贺汀:“不行。”沈宁意故作愧疚悲伤,将那碗汤药捧至贺汀眼前:“那贺郎且趁热将药先喝了吧?”“贺郎若不喝药,身子难愈,从宁怕是也不敢安寝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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