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过来了。」一个护卫说,他的牙关咯咯作响。
灰白色薄雾从地面升起,然后缓缓凝聚,一个具有人类形体之物出现在雾气中,他的脸结满白霜,一隻眼只剩眶里的黑洞,另一隻眼没有瞳仁,只有眼白,那是死不瞑目之人化成的殭尸。
几名马伕吓得魂不附体,拋下货车,往无人处没命地窜逃。
「不能乱,守住货车!」武七高声嘶吼。
眾人围住货车,但寒冷的天气使人手指僵硬,全身发抖。
更多黑影从四面八方衝出来,俱是手执长刀的精壮汉子,他们迅速组成阵形,其中一拨人直扑货车,其馀的以七人为一队,切进车队之中,对差役们展开猛攻。双方短兵相交,顷刻间,数人受伤倒地,某人斩断了马车车轴的靷带,马匹受惊奔逃。
「一群贼寇,何必装神弄鬼。」武七咒骂。
那具殭尸原本只是佇立在一旁,听见武七的骂声,突然飞身向人群疾掠,手里甩出一条长鍊,鍊长所及,刀剑应声碎裂。武七从没见过此种兵器,鍊身是透光的金黄色,像是有人攫取夜里的烛光聚集而成,此鍊灵活如蛇,无声无息地划破空气,再咬进差役的鎧甲。
武七在混乱中砍伤数人,但小腿中了一剑,步履踉蹌,靴子已被鲜血浸透。敌人身手绝佳,出手狠厉,但他无法相信,一百多人的队伍竟在瞬间溃败,伤者的惨叫夹杂着风声,此时敌人一涌上前,剑雨纷飞,还活着的人只能弃械败逃。
武七发起狠来,一阵盲目乱砍,当他回过神来,他和两名仅存的护卫,已被敌人包围。
他的判断大错特错。敌人有纪律、有组织、也许还有情报来源,他们打从一开始就被盯上,敌人一开始按兵不动,只为静待最佳的伏击时机。
身为盐督,他必须守护官盐到最后一刻。
武七暴喝一声,举起钢刀朝着其中一名黑衣人狠劈。
黑衣人举剑反击,挥剑、穿刺、收招,手中的剑直插进武七右胁,动作如行云流水。武七钢刀落地,被剑刺穿的伤口滚烫,他单膝跪倒在满是石头的地面上。另一名黑衣人从后方揪住他的头发,将他的头猛力向后拉,冰冷的刀锋,从他的头颈横过……
「呸,愿做朝廷的鹰犬就是放弃活命的权利。」
§
夜色昏茫,死亡与鲜血的气味凝滞不去,人与牲口的呼吸在冷冽的空气里凝成雾气。
装扮成殭尸的盐帮二当家子犀抹了抹脸,命手下开始清点货物,长鍊上黏腻的血跡滴在地上,这不打紧,少顷来场大雨,就会把一切残存的痕跡冲刷得无影无踪。
几个弟兄用脚尖推开尸体,他们出身佃户,最痛恨官差。
时局艰困,秉性良善的人们被逼到走投无路时也会挺而走险。
近几年投入盐帮的弟兄多半出自农家,因为赋税苛重,再加上连年天灾、作物歉收而无力缴税,欠税的佃户被缚送县衙,轻者流放九边,重者拷掠致死。曾有弟兄仗恃自己年轻力壮,集结成农民军反抗地主,官府一律派重兵镇压,侥倖逃生的佃农索性放弃耕种,加入帮会一齐反抗官府。
无论是种地或是落草,人们图的不过就是最低微的温饱而已。
完成清点的弟兄高声呼喝,身着黑衣的三当家楚寧来回走动,计数此次收穫,一面指挥手下将官盐装上骡车,准备运送。
将所有事物安排妥当后,楚寧向着子犀走过来。
「二哥,你今天那一手变脸巫术,可差点连我都给吓尿了。」
「变脸术原本是用在祈雨祭仪,由一巫覡分饰男女二角,在祭坛以男女交媾的合欢舞来媚神,祈求天降甘霖。你信不信再等片刻就会下雨?」子犀低笑。
「你巫族怎么成天想着男女之事啊?」楚寧无奈地望了望天。
二当家子犀本是殷商巫族的传人,十年前奉族长之命从天山来到中原,找寻巫族失落的圣物。途中他结识楚寧和豫明夷,三人结拜为异姓兄弟,同时他决定留在中原,和两人一齐闯荡江湖,快意恩仇。不过几年光景,盐帮儼然成了江南第一大帮。
子犀重拍兄弟的后背,笑道:「《周礼·地官》有记载:『以太牢祀高禖,仲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男欢女爱乃天地运行之理,自然得时时刻刻放在心上。」
一名弟兄上前回报。
「二当家、三当家,这回成果颇丰,共有一千三百八十馀引,大伙儿分了以后,可不可以进城去开开眼界。」
子犀盯着发话者,这新来的小子名叫马麒,老家在嘉兴一带。他的右颊有道醒目的伤疤,是欠租被巡捕以铜鞭鞭笞所留下的。加入盐帮以后,对付官差总是一马当先。现在他咧着嘴笑得开怀。
马麒说完,楚寧重重摑了一下他的脑袋。
「去你妹夫!老大说了,这批货交易以后得来的银钱,要用来賑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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