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母继续望着梁父道:“不知什么原因,星儿在学校里被粪叉扎破了脚,孩子一瘸一拐回到家的时候,脚上深深的伤口还流着血。孩子一见我就对我说:娘,俺今天晚上实在没有办法去帮俺爸爸拾砖坯子了。我说不去就在家歇着吧。当时,我还担心,孩子伤着脚上的筋,长大了成了瘸子,找个媳妇都很困难。可你半夜回来,不问事情经过,不分青红皂白,将星儿从被窝里用力一拽,就把星儿像扯小鸡般从炕上摔在了地上,接着便是一阵暴揍,我当时拉仗,你连我也揍,我当时还哭着对你说:如果星儿有个三好两歹的,我非和你豁命不可。”
“从那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哪怕发烧生病,我都不敢不去帮着爸爸码砖坯子。记得有一次,在学校里,有一个同学和我打仗,用铅笔刀在我的右手背深深的划了一刀子,连骨头都露了出来,我也不敢告诉家里,照样到砖瓦厂去帮着爸爸码砖坯子……。”
“你怎么当时没告诉家里呢?”梁母说着将梁海星的右手放在眼前。梁海星指着右手背四个手指上清晰的疤痕道:“你看,到现在疤还在呢?”
“在去砖瓦厂的路上,经常会遇到小伙伴和我打架,我一见到他们,就躲得远远的,他们就追着用土坷拉投我,脑袋上经常被他们的土坷垃击中,起着大大的包。但我没办法,只能嘴里哭着,忍着疼痛去砖瓦厂。”
梁父梁母都不再说什么,向来刚强的梁父不由的低啜起来,梁母的眼角也噙满了泪。
“小的时候,星儿真是受了不少的罪。有些事,如果不是星儿自己说出来,当娘的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呢。”梁母望着梁海星哽咽道。
梁父用衣袖抹了抹眼角的泪对梁海星道:“星儿小的时候的确吃了不少其他孩子都不曾听过的苦。但星儿记住,无论将来干什么,在那里都喜欢肯出力的人,偷奸磨滑的人永远到不了大处。如果当初,我不去砖瓦厂上班,养活你们姊妹四个都很困难。你娘知道,我们分家的时候,除了村西边三间破房外,什么也没有,你看我们现在,住着全村最漂亮的砖瓦房。当时咱爷儿俩拼着命的干,还不全是为了你啊,还不是想挣钱盖房子,为你将来娶媳妇用啊。你现在考上大学了,将来娶媳妇也不用家里操心了。假如你没考上学呢,即使在家里种地,咱有漂亮的房子,娶媳妇也不用愁了。那时候,我们家的日子过得那样艰难,但又有谁肯帮过我们,看我们家笑话的人倒不少,这还不都是我们爷儿俩干出来的啊?”
梁海星将父亲的话深深的记在了心里,无论是上大学,还是日后的工作,尤其是遇到困苦的时候,总是回想起父亲的话。
“你那脾气就是急。实际上,有些事情缓一缓,可能日子会过的更轻松一些。可结果呢,你这一急,大人孩子都跟你遭了那么多的罪!”梁母望着梁父责怪道。梁父困惑的目光望向梁母。梁母又道:“你就说这房子,再晚两年盖不也一样吗,当时星儿还小,也不等着结婚用。可你还非要拼命的攒钱盖这房子……。”
梁母未说完,梁父便道:“当时不是我非要拼命攒钱盖新房,你又不是不知道,当时咱那老房子还有法住啊,两面的山墙都裂了大纹,一到夏天下大雨的时候,满房顶漏雨,说不定什么时候塌了,到时候砸着孩子们怎么办啊?”
“可结果呢?过年,人家吃着白面馍馍、馃子、包子。大年三十,我们家却用地瓜干子面烫烫,剁点白菜,包顿饺子,根本捏不到一块去。饺子下烂了你还骂我不会做饭。怕人家拜年看到笑话。大年连贡也不敢上。为了省钱,整个房子里泥墙、垒炕全是你们爷儿俩干的。谁像你啊,大年三十了,也不让星儿歇歇。你泥墙,我和星儿推土、挑水、和泥。地冻得梆硬,从地面上铲一些浮土多难啊。你泥墙,让星儿往墙上甩泥,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哪有那么大的力气啊,泥掉到地上,你就骂孩子。口口声声说是给孩子结婚用,房子盖好不久,星儿就上高中住校了,高中一毕业,星儿又考上大学了。星儿将来工作了,也不会住你这房子了。可星儿跟你遭了多少的罪啊。而这新房,星儿能住多长时间?”梁母望着梁父奚落道。
“那还不是咱星儿的命好啊?”梁父笑道。
说话间,传来鸡鸣。梁海星一家仍没有丝毫的睡意。梁父抬头望了窗外一眼,对梁母道:“天快亮了,你去做点饭吧。吃完饭,我好送星儿赶火车。”
梁母未语,低着头,似有心事。不久,传来梁母的哭泣声。梁母道:“星儿第一次离开家,到外面上学,虽然在家生活不好,还经常让大人熊着,但毕竟能天天见到星儿。星儿这一走,要再等半年才能见到星儿,我的心里好像空了似的。我想再和星儿多坐会儿,就破费一次,你们道上,买点吃的吧?”
梁父道:“说起这房子,咱还要感谢人家老旦呢。”
老旦是村里一位老支书,因早年家里穷,长得可能有点像老太太,家里人就送到戏班子里,经常扮演老旦,村里人就私下喊他老旦。
梁母不知梁父要说什么,疑惑的目光望向梁父。梁父继续道:“当时咱那老宅子只能盖三间,而现在这宅子当时有好多人看上了。如果不是人家老旦干支书硬硬的压给咱,咱根本不可能在这里盖这新房,如果大队上在其他偏僻的地方给选一块宅基地,咱是去还是不去啊,说不定还不知拖到什么时候呢?”
“是啊,咱原来不了解人家,看人家整天挺着个大肚子,见到谁都没有个笑模样,还以为人家挺难处的呢?没想到,人家还挺办事。”梁母回忆道。
“你让我去求人家,别说他整天那么大个架子,就是小队的队长、会计,这么些年来,咱求过谁啊。实在逼的没办法了,我只能硬着头皮到人家。可到了人家,尤其是她媳妇还挺热情,端茶倒水的。一见老旦,虽然人家绷着脸,但说话很中听,谁争也没用,一切都按大队上的规划,谁先盖房谁就有权选择新的规划地基,连砖和料都没准备好就先占着宅基地,这合理吗?你把老宅基地交给大队,你就在看好的宅基地盖吧。可话说好了,如果你短时间内不动工,别人比你动工早了,人家也有可能在你看好的宅基地上盖房啊。”回想着过去,梁父的脸上还荡漾着敬佩。
“咱盖房的时候,正赶上快过年了,你让我多买一刀肉送给老旦家,说是感谢人家。可人家死活不收,我就把肉放在人家院子的水缸盖上,可前脚刚到家,人家又派闺女给送回来了。人家帮咱家出了这么大的力,一分钱的礼都没收咱的。因此,别人都骂老旦,一天到晚耷拉着个长脸,咱以前也觉得这人不好接触,但在盖房子这件事上,咱一家一辈子也不能忘了人家的恩德。”梁母同样感叹道。
“你再看看,咱院里那孬四……。”梁父还没说完,梁母接着道:“一提那孬人,我到现在还恨得牙疼。虽然官不大,但却处处招人恨。”
孬四,和梁海星一个家族,论辈份,梁海星喊他爷爷,因弟兄们中排行老四,而且为人心术不正,村里人背地里都骂他“孬四”。
“什么官不大啊,他在大队上根本没什么官衔,一天到晚的像个狗腿子,跟着瞎混,到处查人家谁偷东西了,逮着送到大队上,捞点好处。其实,就是狗仗人势。”梁父笑道。
“那私孩子在世的时候没少祸害人。在生产队干活,背着筐,散了工,偷偷的割点草,等年底卖给队上,让他发现了也不行,非要交出来,去喂队上的牲口。你给他送块干粮,去偷队的玉米,他看见也会装看不见的。真是孬到家了。”梁母看上去仍充满愤懑。
“尤其是他那双吊三角眼,还有那颗黄牙,我们小孩子,见了他都躲得远远的。”梁海星道。
“星儿啊,记住你娘刚给你说过的话了吧?大官,也有好官,人家老旦干了这么多年的支书,除了人们反映他架子大外,没有一个说人家吃私贪污,祸害百姓的。但那孬四,什么官也不是,但却处处想着法的整人、害人,就是死了,人们还一直在骂他。将来你当国家干部了,当多大的官是你个人上进的结果,但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不能祸害百姓,尤其是对咱家来说,祖祖辈辈都是农民,百姓喜欢什么样的官,我和你娘的心里最清楚。这年头,最不容易的就是百姓,自己再难为,也不能贪公家一分钱,也不能在百姓的身上打半点的主意。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回家种地,村里老少爷们不会怪你,咱家本来就是种地的农民,你考上学,当国家干部,是遇到了好政策。但如果你犯错被发配回老家了,村里老少爷们看你的眼光也就不一样了,你也没脸回家做人了。”梁父望着梁海星道。
“这年景赶上好政策,无论干什么都不会饿死人,但你不正格的干,别说被判刑了,光村里兄弟爷们的唾沫星子都会把你淹死。”梁父话音刚刚落地,梁母便接着道。
求学前夕,梁海星的父母与梁海整整聊了一个晚上,那种生离死别的感觉,梁海星终生难以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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